绵娘回到家的时候,宋李氏正在做针线,绵娘进去看了一眼母亲,见她没什么需要,就去干活了。
她没有和母亲说起自己碰见顾武的事情,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稳日子,她实在是不想再面对母亲看仇人一样的眼神。
说她逃避也好,懦弱也罢,实在是怕了。
她心里另有一番打算,到希望先过几天安生日子。
可她没想过,顾家的人要回来祭祖,还是在村里找的人去修葺老宅子,这件事情瞒不过宋李氏,她不出门,架不住有人上门看她的时候闲聊说露了嘴。
宋李氏当时没有多问,过后却将绵娘叫了过来,直接问道:“顾骢要回来了?”
绵娘猝不及防,心里慌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应该是。”
“还有什么应该是,顾武打得头阵,肯定就是顾骢要回来了,不是说他和那个顾文两个是专门跟着顾骢的吗?”
以前宋知孝回来的时候,说过一些事情,所以,宋李氏对顾家还算有些浅显的了解,也知道他们的那些奴才随从轻易不会换主子,顾武自然还是跟着顾骢的。
绵娘的沉默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宋李氏看着绵娘,运着气,扬起手来。
绵娘咬着唇不吭气,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
宋李氏看着因为太瘦而双眼凹陷的绵娘,想到突然离世的丈夫,充军发配的长子,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悲伤,这一巴掌落在了绵娘的肩膀上,将人推得一个趔趄。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梅家都嫌弃的,怎么顾骢就觉得好了,还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她心里像是被蚂蚁咬着的一样,若是绵娘生得像是梅妩那样花容月貌,说是顾骢看上她的美貌而动了歪心思,也就算了,再不济,像是云娘那样爽利泼辣,说是顾骢被她的性格吸引,也是情有可原。
怎么就偏偏是绵娘。
偏偏是她们家这个相貌只能说是清秀,又沉又闷的绵娘。
她怪女儿招蜂引蝶,可自己又何尝不明白,绵娘哪里是那种招蜂引蝶的性子。
可是她不怪自己的女儿,她还能怪谁?
顾骢是侯府公子,萧宗羡是皇亲贵胄,别说这两个人是如何有权有势,就说梅家,攀上了高枝儿,她们都动不得,小儿子的一次冲动,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
她心里有恨,可却恨不起,只能将这份恨意发泄在女儿的身上。
她指着绵娘说道:“你说,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绵娘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会让他给出一个交代。”、
我也会给出一个交代来。
绵娘默默的咽下了后面没说完的话。
宋李氏扬着手冷笑:“哈哈,交代?哈哈哈,什么交代,你可真会说,你知不知道,最好的交代就是你不再去找他,他也别再来找你,你们两个断得干干净净的,别让你死去的老子,充军的哥哥,残废的老娘和正在读书的弟弟跟着你一起挨骂!”
这些的确是绵娘最在意的事情。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扎在绵娘的心上,让绵娘痛苦不以,恨不得立刻去死。
绵娘的手撑着身后的窗台才能让自己真正的站稳。
“阿娘,你放心,我这一次,一定会和他把话讲清楚的。”
她被顾骢摸过,看过,没脸说出自己和顾骢是清白的。
她只能这么说。说完自己都觉得是羞耻,是不要脸的。
宋李氏不想看见她,将她赶了出来,却又隔着窗户将人叫住:“记着你说的话。”
窗户上结了一层窗花,只能看到外面朦胧的人影。
母女两个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绵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语气尤其郑重。
这个家,再一次陷入了安静沉默之中,晚上宋知恩回来,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不敢去问阿娘,只能缠着姐姐说话。
绵娘也是牙口缝没欠,几句话将人打发了。
腊月二十,大概是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天了,冷的人都不想出屋。
宝盛早上过来取豆腐,下车的时候,冻得直跺脚,跟着绵娘说了:“那些蒲公英,师父已经喝了三天,还看不出效果来,不过周管事跟着大夫打听了,说是这个东西治咳嗽,确实是有用的。”
绵娘笑着应他:“有用就行。等开了春,我们这里满山上都是那东西,到了那个时候,我再多弄一点,你给张师傅,让他经常喝。”
宝盛笑着应了一回,又说道:“周管事说了,你是个有心的,他和我师父没看错人。”
绵娘端着一盘有一盘的豆腐往车上搬,听到他这话也微微一笑:“什么有心不有心的,不过是尽一点心意罢了,周管事也好,张师傅也好,他们可不光是和我做生意的来往,我心里,当他们是自家长辈一样敬重呢。”
宝盛听了她这话,越发觉得这个人可亲近:“你这人,的确厚道,我现在看着你啊,只觉得越来越投缘,真觉得你就和我自家兄弟一样。”
他“哥俩好”一样的架势伸手去揽绵娘的肩膀,被绵娘不动声色的躲开。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咱们以后接触的时间长着呢,少不得要有些摩擦争执,到了那个时候,你不在心里恨我就行。”
“那怎么会。”宝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看着碗里的豆腐脑说道:“别的不说,就冲着婶子每天一碗豆腐脑的这么招待我,有什么棱角磕碰的,也都磨平了,你记着,我比你年长,以后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让着你的。
送走宝盛,绵娘在田家湾卖了一圈豆腐,看到陈家两兄弟在院子里干活,赶着驴车在陈家门口经过,自从那次之后,陈家再也没有买过豆腐吃。
陈二牛抬起头,看着绵娘越走越远的背影发愣。
陈大牛发现了,拿着铁锹拍了一下他的腿:“看什么呢,还嫌闹得不够,把心收回来吧,别给人家绵娘添麻烦。”
陈二牛离他哥哥远了一些,又低下头开始干活,默默地不做声。
陈大牛想了想,拄着铁锹站在那,语重心长的对弟弟说道:“我说的话是真的,你哥哥这些年在外头给人帮工,也算是有点见识的,你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咱且先不说,你那个老丈人,还有他的那个做管家的哥哥,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你啊,亲事定下来了,就给我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有一点歪心思要是被人抓住了。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陈二牛的脸上很不好看:“既然这样,这门亲事还要它干什么,等着以后被人拿捏收拾吗?”
“呸,竟说屁话,事情当初就定下来了的,哪能中途再改,你让爹娘的脸往哪搁,让人家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陈二牛闻言扭头问道:“与我何干?当初定亲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他也不等自家兄长给出什么答案,扔下了手中的铁锹,转身就走了。
剩下陈大牛一个人站在原地叫他,只是叫了好几声,都没将人叫回来。
“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陈大牛自己也泄了气,手上的铁锹扔到一边,他也不干了。
吃过早饭,绵娘去卖豆腐。
宋李氏和小儿子准备去给宋有福上坟。
几个人一起出了门。
绵娘将阿娘和弟弟拉到了山脚下,看着宋知恩一手拎着拜祭用的馒头,白酒和纸钱,另一只手搀着母亲,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
赶着车默默地翻过山头,去卖自己的豆腐了。
顾家老宅子,管家顾百福指挥着下人将各处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就为了迎接三公子和新奶奶进门。
顾家族长并着几个族老也一直跟着门外等着,哪怕是热气哈到胡子上结了一层冰,他们也不肯回去。
顾武看他年纪实在是大了,担心他冻出毛病来,让人扶着他回去,他也不肯。
他扬着长寿眉一个劲的问道:“这老三,这回娶了人家王爷的女儿,是不是以后就能收心了?不会再四处胡闹了吧?”
顾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又嫌弃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揭了自家少爷的短,当即含糊的应了一声。
“真不错。”老爷子七十六了,手里拄着拐杖人还颤颤巍巍的,一副老怀安慰的样子:“王爷家的闺女,前途无量啊,嗯,还有救,你是不知道啊想,夏天的时候看到他的那个样子,我这把老骨头真的是跟着捏了一把汗,就怕这个家毁在他的手里。”
京城的事情他不是没听说过,顾家上一辈没有一个出息的,这一辈三个男孩子,老大是个病秧子,老二是庶出,到了老三这路,偏偏又是个走马章台的混世魔王。
背靠大树好乘凉,谁也不想顾侯这棵大树倒了。
可夏天来的时候,你们听说公子爷是得罪了荣王府,可都一点来往都不敢有,要不是这次回来,谁还知道这个大家族里还有什么族长族老的。
顾武心里愤恨,知道他们与其说实在担心顾骢的前途,不如说是在担心自家的前途更可靠一些,顿时就有些不愿意搭理他们,虽然应了,面上却有些淡淡的。
几个人在外面站了足足又半个时辰,几个老人都要冻僵了,才隐隐看到人影。
族长向前走了几步,一匹枣红马来在了他的面前,锦衣玉跑的富贵公子勒住马缰绳,长长的一生“吁”,微扬着头,英俊的五官在阳光下隐隐透着光芒,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