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无解,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婶和陈叔脸色不好看,就连一向最憨厚的陈二牛见了两个长辈也没有一句话。
几个人心里各有猜测,不过暂时还都搁置脑后,各自在绵娘家大门口下车纷纷回家。
宋知恩一进院就开始叫着“阿娘。”
拿着东西往屋子里跑,虽然今天这一天发生这样那样让他觉得堵心的事情,可出门这一趟,还是收获的欢乐居多,手里还捧着阿姐给买的那本书,进了门之后,直接拿给宋李氏看。
“阿娘,我今天买的书,你别怪我和阿姐乱花钱。”
宋李氏看着小儿子脸上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读书是好事,只要是有用的书,阿娘当然不会拦着你。”
“那你不怪我和阿姐了?”半大小子已经过了在爹娘怀里打滚撒娇的年级,不过到底是家里最小的那个,疼着宠着已经成为习惯了,他撒娇也想习惯了一样。
昨天晚上的那封信,犹如一阵清风,将这个家里一直笼罩着的乌云终于吹散了。
那种轻松欢快是从骨子里不自觉的散发出来的。
宋李氏摇头:“不怪,不怪你们,只要你好好学习,买多少书,阿娘都愿意。”
绵娘卖豆腐的确挣了一些钱,以前就算是大人孩子都有这份心思,还要想着这一本书的钱足够买多少灯油或者盐巴的呢。
得了阿娘的许可,宋知恩将那本书珍而重之的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你们都买了什么?”明知道窗户上结了一层窗花,宋李氏还是会忍不住探着头向外看去。
小孩子记性好,一样一样的给阿娘数了一遍,转身就又去外面帮着往屋子里拿东西。
祭品放在柜盖上,不敢碰到,其余的东西倒是没有几样,献宝一样将蜜饯拿出来给阿娘看:“阿姐给你买的,阿娘你尝尝。”
宋李氏猝不及防,就这样被塞了一颗在嘴里,腌制过的果子裹着一层蜜,酸甜酸甜的,的确好吃,就是有点太凉了。
没办法,这一路走来太冷了。
绵娘随后进了屋,就看见这一幕,连忙拦着小孩子:“这么凉就塞给阿娘吃,阿娘万一受了激怎么办。”
宋李氏口中还塞着那颗蜜饯,没吃进去,也不能说话,眼看着绵娘要将蜜饯拿走,连忙拦住了。
从里面拿出两颗,一对儿女一人一颗,不容反抗。
口中的那颗蜜饯终于吃了下去,宋李氏淡淡的说道:“吃吧,别当你娘是吃独食的。”
“让细伢子吃吧,我不爱吃这玩意。”绵娘说着话就要将那颗蜜饯放回去。
宋知恩闻言也要跟着一起放回去。
宋李氏一手拦住小儿子,只拿着一双眼睛看着绵娘问道:“你老娘就那么刻薄吗?”
这样一句话让绵娘无从反驳,只能将蜜饯放在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漾开,的确是再好吃不过。
宋知恩笑弯了眼睛,对着阿娘说道:“好吃,比山上的山葡萄都甜。”
山葡萄粒小籽大,吃那个东西,其实也就是吃个味,不过甜甜的,仍然是一众顽童的最爱。
绵娘也跟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吃。”
宋李氏看着眼前的一儿一女,忽然觉得心酸:“这就算好吃了?其实这世上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是咱们家里穷,更好一点的东西根本吃不起,你们也没见过,才觉得这个东西好吃的。”
原来好的时候,她和宋有福也是努力种田挣钱,谁不想过好日子,又有几个父母能看着自己的儿女跟着自己一起受穷,只是家里条件不好,那几亩地每年的收成去了交税也就够个年吃年用。
扣扣巴巴牙缝里省出来的几个钱,也都在她腿摔坏的时候败得差不多了,大儿子当时还在读书,从那之后也不得不回到家里,帮着种地干活。
没办法,一个劳力养活一家五口实在是太吃力了,也没有多余的钱给大儿子去读书。
就连家里现在住的这三间旧瓦房,还是当年公公婆婆留下来的,几十年了,
唯一的女儿更是一天书都没念过,这就不止他们家这样了,一左一右十里八村的人家,又有几个女孩是读过书的,就算是许多男孩子,也是不识字的。
能会写自己的名字,识得两个字,买卖东西的时候,不被人糊弄就行了。
宋知孝的想法却和爹娘不一样,绵娘自己也是肯学的,所以他将自己在学堂里学到的,都教给了妹妹。
老两口都没拦着。
反正只要绵娘不耽误家里的正经事就行。
这个家里,那些琐碎的家务事都是要绵娘搭把手的,洗衣服做饭,哄弟弟,自从宋李氏的腿摔坏之后,这些事情更是大部分都落在了绵娘的肩膀上。
所有的家务事都要绵娘来做,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更紧巴巴的了。
平时攒两个鸡蛋都要拿出去卖,更别提什么蜜饯糕点之类的,要不然,也不会连宋知孝娶媳妇的聘礼钱都拿不出来。
宋李氏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反思自己,不是反思自己对绵娘的态度,而是自己和已经去世的宋有福两个人是不是真的眼界不够宽,目光太短浅,所以,这些年也没想出什么挣钱的办法,这才守着那几亩地靠天吃饭。
陈大牛兄弟一开始去城里做工的时候,也叫了宋知孝,不过那个时候做父母的没同意,总觉得去城里做工,让人使唤,就真的成了奴才,万一对方要是不好惹,亦或是笨手笨脚,砸了主家的东西,赔偿起来,岂不得不偿失,万一拿不回来工钱,反倒白忙一场。
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不知变通,畏首畏尾。
后来动了心思让宋知孝一起出去跟着人家打短工,也是看到陈家兄弟真的挣钱了。
妩娘让她做针线卖,也是只出力不用出本钱,货郎又的确常常来收来,也是妩娘催得紧了,不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她没办法,这才接了人家的针线活。
家里穷,赔不起。
就越发的不敢随意糟践。
后来绵娘提出来要做豆腐。
她的心里是不同意的,可能怎么办,种地是力气活,男人才能干,针线活被货郎转给了别人,这一项进项再也没有了,一家三口,守着那点钱迟早要去喝西北风去。
又有里长他们说行,她没办法,这才答应下来,将钱拿出来的时候,宋李氏的心简直跟淌血没什么区别,吃不下睡不着,就怕绵娘将这些钱都赔进去。
就算是生意平稳了,她的心思也静不下来,会想现在看着是挣钱了,可谁能保证做豆腐一直这么挣钱呢?
夏天的时候,园子里的青菜都下来了,谁还会买豆腐吃?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长久之计。有人订做豆腐,他还会担心人家临时变卦会不想要了呢。
若不是因为她这一整个冬天和绵娘之间的关系都特别生疏,恐怕早就说出来了。
还有当初和桃源居定下来的事情,若不是里长点头,绵娘坚持,她也是一定要反对到底的。
现在想来,似乎也幸亏每次都没有真正将人拦下来,若不然的话,蜜饯,书钱都从哪出?
小儿子的学堂恐怕也要上不久了。
她内心一番起伏挣扎,说不出也不能表现出来,故此绵娘只看到她的心不在焉,还有眉眼之间的那一抹悲伤。
以为她又在想阿哥和爹爹的事情,连忙拿话打岔:“我一会就去做饭,阿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宋李氏回神,看了一眼窗外,的确,是到了做饭的时间。
“家里有什么?”
她难得心平气和,绵娘也就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亲近亲近。
“现成饭,昨天的玉米饼子还没吃完,不过菜没了,要做点吧?”
“那玉米饼子就留到明天再吃吧,今天你不忙,正好有时间,咱们做点面条。”
“面条?”绵娘怀疑自己听错了,家里买的那点面可是要留到过年那两天吃的。
宋知恩一听到面条眼睛就亮了,连忙坐到阿娘的身边,再三求证:“阿娘,真的要做面条啊?要让阿姐做面条吗?”
宋李氏摸摸他的头发,笑着点头道:“嗯,做面条,你阿哥的事情是天大的好事,咱们不能大张旗鼓的庆祝,也不能到处去和人说,自己心里高兴高兴总行吧。”
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瘦,家里不能吃荤腥,又都起早贪黑的,别人家的孩子哪像这对姐弟两个这样熬跟。
宋李氏心里算着账,每天进项是多少,花销是多少,家里除掉供小儿子读书的,以后攒着要给大儿子说媳妇的钱,要是一个月改善两次伙食,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算了半天,只将自己越算越糊涂,还是没算过来这个账。不得已,只能放弃,这个时候,又不禁暗自庆幸,当初绵娘幸亏跟着大儿子学认字算账来着,要不然的话,也成了睁眼瞎,卖豆腐恐怕只能被人糊弄罢了。
绵娘去了厨房,舀出三碗白面来,家里这么长时间才能吃上一顿面食,她也怕做得少了不够吃。
面条做成热汤的,没有做成打卤面。
也省的浪费了面条汤。
宋知恩读了两页的书就读不进去了,帮着阿姐来打下手,看着面条下锅,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绵娘笑着点她的额头:“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这不还是个小孩子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孩梗着脖子辩解。
“不是小孩子,你看谁家的大人对着锅台流口水了?”
宋知恩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脸红脖子粗的瞪着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