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一愣,手上被车板的木刺扎了一下,看得江停一皱眉头,只是还没等江停有所动作,指甲盖长短的木刺就被绵娘拔了下去,手指头渗出了血,绵娘也没在意,拿出帕子擦了擦,就去牵了毛驴。
江停还站在原地,抬起来的手还没有放下去,绵娘抬着车辕小心的放下去,将毛驴牵到了驴棚里,之前腿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利索,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不过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可江停的心里,就忽然间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想起皇帝陛下的宠妃就算是不小心弄断了一小块指甲还要娇娇泣泣的半天,弄的皇帝心疼不已,连着七天都宿在她的宫中。
可绵娘,摔伤了才多长时间,就又开始做豆腐卖豆腐,到处跑。
他忽然间觉得心里有着一丝丝的疼痛,至于为什么疼,自己却说不出来。
只能看着绵娘拴好毛驴,又添了草料,这才转身对他笑笑,道:“谢谢表哥。”
江停木讷的手中的布袋子交给她,看着她走过去安慰宋李氏。
“婶子,您别见怪,我阿娘就这样,每次想起这事都要哭上一回。”
“我见怪什么,这有什么好见怪的,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是你娘,这要是换成是我,我也想哭,就这样的,亲兄弟都不来往了,别说什么依靠不依靠的,这原本最亲近的人就这样不来往了,谁心里都得塌上一角。”
“可不是这个道理吗,阿娘,你也别伤心了,等着,等闲了,我带着你,咱们往岐州走一趟,反正地址是有的,也不怕找不到,舅舅她们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也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绵娘说的是真心话,阿云娘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啊,等闲时让绵娘赶着毛驴车带你走上一趟,去看看不就行了吗?”
宋李氏摇摇头:“去看看,这话都是说得轻巧,山高路远的,我这条腿又不方便,哪就那么容易过去。”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看看你这表侄,隔着山隔着水,这不还是找来了吗?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个。你也不要想东想西不报一点希望吗!”
宋李氏摇摇头,道:“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轻手利脚的,想要去哪,骑上马就走了,我和他怎么比得了。”
宋李氏心里藏着苦楚,也不好和别人说。
她上次去的时候,腿脚还是好的,家里的日子虽然不那么宽裕,可也算是过得去。
其实就是从她摔坏了腿之后,这才慢慢断了联系,她知道自己的几个嫂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双眼睛只往高处看,怕自己家里拖累他们而已,若是有心,怎么会就断了联系呢?
她自己本来也是个心思重的,这几年送去的信都石沉大海,就觉得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其实到现在为止,也算是彻底歇了这份心思,只是今天是要周圆江停的这个谎话,这才说出来的,若不然的话,这件事她是打算放在心里烂掉的。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情了,真的没有伤心的必要。
阿云娘是真的放在了心上,一个劲的开导她,宋李氏心里忽然觉得愧疚。
这种骗人的滋味真的不怎么好受。
好在阿云娘见她穿得单薄,找了借口说是要进屋,让她也回屋去。
两个人到底事相处这么多年的老邻居,彼此之间的关心也都不是作伪的,原来因为绵娘的事情两个人闹得半红脸,现在宋李氏想开了,对绵娘好了,阿云娘也就不再纠结了,两个人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关系。
许曳从袋子里掏出瓜子,塞给阿云娘。
阿云娘只抓了一把,其余的都推了回来:“我尝尝就行,这些东西我们家也都有呢。这谁给的啊?”
绵娘看了宋李氏一眼,抿了抿嘴唇,说道:“梅家二婶给的,说是昨天晚上特意炒出来的,我推不掉。”
“推什么,人家一番心意,你要推回去让人心里不好受。”
阿云娘有意为绵娘开脱,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宋李氏的。
宋李氏无奈的一扯嘴角,对绵娘说道:“没错,你婶子说得对,一码归一码,秀才他们家不是人,梅二叔梅二婶是好人,咱不能灭了人家的这份好意。”
“说的可不就是这个吗,绵娘,你看,还是你阿娘明事理。”
宋李氏没好气的扫她一眼:“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干脆明说我不讲理就是了。”
“唉,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绵娘,大侄子,你们也都听见了,这可真不是我说的。”阿云娘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手指从绵娘眼前划到两个人身后的江停身上。
突然被点名,江停尚且没反应过来,直到绵娘高看向她,他才知道人家口中的那个“大侄子”说的是他。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看起来倒有些笨拙。
“唉,一个老实人,跟着人家走商做买卖也不知道行不行。”阿云娘见他那样忧心忡忡。
绵娘回头看着江停,很不厚道的憋笑。
江停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转过了头去。
阿云娘看了出来,只以为自己说到他的痛处,连忙给道了歉,就要回屋,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对江停说道:“那个孩子啊,在外面多长几个心眼不是什么坏事,可千万别让人给糊弄了啊?”
“嗯。”
江停木讷的应声。
绵娘趴着墙头上遮掩着自己的笑容。
宋李氏离她最近,能听到她笑得抽气声,连忙拍了她一下,转身小声对江停道歉:“你别介意啊,孩子,阿云娘是好心,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心直口快热心肠。”
“我知道。”江停越发窘迫,偷眼去看绵娘,见她罕见笑得这么开怀,心里又觉得这些不算什么事了,被说就说了,他的窘迫换来绵娘的笑容,也挺好的。
不过如果可以,他还是更希望能是因为别的才让绵娘笑得这么开怀,而不是这样的窘态。
绵娘从自己的臂弯里偷偷瞄他一眼,却不想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连忙止住了笑容,给人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
“没关系。”
江停看着他,眼神纵容而宠溺。
不过绵娘看不懂,站直了身子,离开墙头,背着布袋子走了过来,低声问道:“你一路上又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吗?”
江停点点头,他见人心切,察觉到身后没人跟踪,就连夜赶了过来。
他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仇人的时候,都能冷静自持,不过这感觉还不赖,他想见绵娘,这样的念头在他还没有出皇宫的时候就萌生了出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失控的慌乱,想到能再见到绵娘,心里只觉得雀跃,隐隐激动。
“一定很累了?”
绵娘放下手中的布袋,走出去将院子外面的马牵了进来。
拴在了驴棚外面,又去给马打水。
宋李氏回头,看见绵娘做的事情,神情一滞,江停进家里有小半个时辰了,她都没想着让人将马牵进来。
宋李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觉得是自己想的不周到,连忙给江停道歉。
江停喃喃道:“我也没想过。”
他想的是等绵娘回来,说完事情就走,虽然是编造了一个远房表哥的身份方便以后的来往,可他真的没有长待的打算。
宋李氏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凉薄,江停帮了他们家不少忙,就只是喝了两碗热水而已。
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她都没有想起来让人家的马吃点草料喝点水。
更别提招待人能有多周到了。
她连忙招呼江停进屋。
“让她去做,你进屋再暖和暖和。”
江停却已经走过去,从绵娘手中接过了水桶。
“我来。”
两个人的手指无意间碰到,本来的拒绝的话被绵娘就这样咽了回去,绵娘连忙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抽回了手。
抬眼的时候,江停已经拎着水桶站在了马跟前。
宋李氏看不到两个人之间的动作,只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转而一想,原来只见过几面的人,现在突然成了远房表亲,互相都不自在也是有的。
这马跟人一样,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安生过,现在喝上了水就不停。
江停不得不拎着马笼头控制着它喝水的速度,免得被激到了受伤生病。
他寡言少语,做事却有条理,为人也很有担当。
宋李氏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梅翰林来。
心中顿觉晦气。
站在门口,等着马喝完水,江停跟着绵娘一起进来。
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
绵娘摘了帽子,手闷子,将双手直接伸到了炕头上的被子底下。
脸上被热气一激,顿时染上两抹红晕,脸色看起来到是好了一些。
她回头看着江亭还站在窗户跟前,连忙说道:“你坐炕上,这边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