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牛略有些无奈:“她说就说了呗,绵娘又听不到,就算是听到了,又能怎么样,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
他不是不向着绵娘,他也觉得自己兄弟媳妇说的话太过分了一些,可是,他向来习惯和稀泥装糊涂,觉得口舌之争实在是没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甘愿当个糊涂蛋?”
陈大牛媳妇扔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去管自己丈夫的脸色好不好看,径自走了出去,找绵娘捡豆腐。
两个人在院子里说话声音绵娘听到了,只是隔得远听不清楚,料来是陈家妯娌吵起来了。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己不好打听。
看到海碗的时候,就忍不住抱怨了一下:“你咋不拿扣耳勺过来,那个装的更少。”
陈大牛媳妇听着她的埋怨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有点就行,多了吃不了,还浪费。”
“给你和大哥尝一尝。”
绵娘知道自己现在在陈家就是个忌讳,恐怕陈婶看见她做的豆腐心里都会不舒服,更别提吃她白送的豆腐脑了。
陈大牛媳妇手里捧着盆,轻嗤一声:“是他们自己没福气,以后啊,咱们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你可别和我隔心。”
“我知道。”
绵娘将豆浆豆腐脑都重新盖好。
“我知道嫂子你对我好,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和你隔心的。”
“行了,别说这些了,怪让人心酸的,我也不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怎么和我说话,不就是怕我家里人不愿意吗?你放心吧,那是他们小心眼,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转过这个弯来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会这么胡思乱想了,咱们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
两个年轻女娘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矛盾,现下话说开了,相视一笑,倒像是比之前还要亲密了许多。
陈大牛媳妇端着豆腐脑转身回去。
绵娘赶着自己的小毛驴车继续卖自己的豆腐,心里却忍不住幸福的冒泡。
她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虽然心里还藏着那些事情,不过那些苦难的磨砺她正一一挺过来,日子奔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阿娘,也从原来的不理解,变成现在对她的心疼。
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她何其幸运,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帮着她。
可见这世间终究还是坏人少一些,好人多一些。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恶有恶报。
她暂时还不能报仇,心里却希望伤害过她和她家人的那些人日子都不要太好过了。
甚至在心里阴暗的想着他们都去死才是最好的。
可想想又不希望他们立刻就去死,还是能自己亲手报仇才是最好的。
只是这件事委实艰难,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这天半夜,那个久违的身影敲开了她的房门,告知她妩娘已经死了的消息的时候,绵娘一瞬间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江停的衣服激动的问道:“你是骗我的?”
江停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隔着几层布料,他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
他红了耳尖,面色却依然平静,十分肯定的说道:“你没听错,梅妩的确是死了,他的兄长和母亲,被发配边关。”
绵娘缓缓地松开了手。
转身去隔壁屋子,叫醒了阿娘和弟弟。
屋子里的两个人穿上衣服,江停知道她这是要让自己当着她母亲的面将事情说清楚了。
也不意外,只是顺从的走过去,跟着绵娘进了屋。
子夜时分,屋里点亮了一盏油灯,灯影摇曳,昏黄的光芒中,屋子里的人神色看起来都十分严肃。
就连宋知恩也不例外。
绵娘给江停倒了一杯热水,想了想,在里面放了一点红糖。
这个是前些日子她给宋李氏买回来的。
为此还挨了一顿数落,宋李氏觉得她不会过日子,手里有两个钱总想着买这个买那个。
绵娘只觉得冤枉得很,她没有买别的东西,红糖只是买来给亲娘补身子用的。
以前是吃不起,不敢吃,现在没到连点红糖都吃不起的地步。
一家三口已经不沾荤腥了,阿娘的气色比照前些日子又差了一些,说起补身子,红糖可是比其他的东西都要便宜许多。
至于攒钱,她也不是没攒钱,花的这两个钱,大不了多做两盘豆腐,也就挣回来了。
而且,真的把身子拖垮了,以后治病才是要花大头钱,这样一算计,这还是省钱了呢。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这些歪理邪说,我是说不过你,不长个不长肉,就这嘴皮子,一天比一天利索。”
绵娘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向来极有涵养性,被她这么说了,也不生气,只是沏了红糖水送到宋李氏面前。
宋李氏嘴上嫌弃的厉害,可这嫌弃也真的就放在了嘴上,红糖水喝到嘴里是甜的,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的那一种。
让她又暖心又感动。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一瞬间,心里的郁结似乎一下子就都被碾碎了,压没了。
有这样的几个儿女,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之前那样就是作妖作孽,那两次若不是绵娘命大,挺了过来,真的就那么送了性命,她又该当如何,恐怕真的是闭上眼睛也没脸见人了。
她摸着女儿的头发,庆幸自己醒悟的早。
这糖水平时 绵娘是绝对舍不得喝的,就连宋知恩,也是偶尔才喝一次。
真的是全部都给宋李氏喝了。
绵娘进了屋之后,想都没想,就给江停冲上了,放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嫌弃,其实挺好喝的。”
江停张张嘴,想要说他不嫌弃,可话到嘴边,绕了几圈又咽了回去,他只是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
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口中蔓延开了,疏散到五脏六腑,流过四肢百骸,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这个春天,终于要开始暖和起来了吗?
宋李氏刚才睡得沉,没听到女儿跟江停在隔壁说的话,此刻绵娘将她们叫起来,她也没想过江停要说的事情是关于梅家的,眼见着江停放下茶杯,连忙说道:“不急,缓口气再说。”
这怨不得她心软,实在是江停身上带着寒气,好在那张脸到没有灰扑扑的,少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如何知道,江停临来之际特地洗漱过又换了衣服的。
只是为了整洁干净的出现在宋家人面前。
她知道江停大半夜的过来肯定是有事要说,却绝对没有想到江停是为了什么事情才过来的。
江停拿起茶杯,将里面的水喝干净了,这才开口说起来龙去脉。
他闲言赘语并不多说,叙事简洁明了,像是给人送情报一样。
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事情始末,宋家三口除了绵娘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以外,其他人都尚且还未反应过来。
绵娘又给他冲了一杯糖水,放到他的面前。
江停一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喝糖水,刚才那一杯红糖水已经是极限了。
他看着绵娘,绵娘也看着他,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停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迷了心智。
因为他很快将茶杯里的水又喝干净了。
眼看着绵娘还要给自己冲糖水,他连忙盖住了杯子。
低声道:“够了,我已经不渴了。”
他说完之后,连忙抬头看着绵娘,担心她为自己的拒绝而心里不舒服。
想了想,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再帮我沏一杯吧。”
绵娘弯了弯唇角,拿走了杯子。
江停口中略有些泛酸,知道这是喝了糖水之后的缘故。
绵娘这次没有再给他冲糖水,而是沏了一杯茶水。
放到了他的面前。
江停暗暗松了一口气。
绵娘略有些窘迫:“不是什么好茶叶,你不要见怪。”
江停连忙摇头。
他常常风餐露宿,能有一杯热茶喝,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何来挑剔。
更何况,这杯茶还是她端出来的,江停愣是在这杯茶中品出了体贴与温柔。
宋李氏已经将事实消化的差不多了。
只是情绪还有些没缓过来,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还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觉得梅家怎么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解决了呢?
虽然不是她们亲手报的仇,可是听起来还是觉得痛快。
宋李氏咬着牙恨恨的说道:“真是一报还一报。”
心里到底还是痛快更多一些,毕竟自己家破人亡跟这家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宋知恩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江亭。
他还是个孩子,不明白大人之间的许多弯弯绕,不过心里却隐隐知道这件事情好像并没有母亲说的一报还一报那么简单。
江停也不久坐,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报信的,现在,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似乎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坐下去了,毕竟大半夜的,宋家人还要休息。
他起身告辞,却被宋李氏拉住,他在攻击之前收回了杀气。
疑惑的看着宋李氏。
宋李氏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还是对绵娘说道:“将那边的那个柜子打开。”
绵娘也疑惑了一下,不过还是遵从了母亲的吩咐,打开了手边的柜子。
“那里边有双鞋,是按照江停的尺码做的。”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江停,以前伯母误会了你,这个算是赔礼,你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