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是我不配

江一寒云淡风轻的一笑,就已经说明了结果。

皇帝陛下恨不得他将全天下的本事都学会了,读书上自然不会容许他有一点懈怠。

同样是必须通过考核,他就要比别的暗卫多出一项来。

那就是做这些卷子,他何止是做了一张,整整十几天,都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作息什么的与真正的考生无异,坚持的时间比他们还要久,什么时候交出真正让陛下满意的答卷,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至于弄到最后,江一寒再看见考卷,直接就想吐。

他着实体会了一把书生十年寒窗苦读的痛苦,还是那种屡败屡战的煎熬。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年的殿试之后,皇帝陛下看着自己钦点出来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就差捶胸顿足了,他当初为什么要让江停直接进入了暗卫营呢,若是安排了江一寒一个考生的身份,现在殿上最出风头的天子门生岂不就是他了。

他将自己对江太傅的所有负疚都寄托在了江一寒的身上,文治武功,都是最好的师父调教出来的。

自然也就甩了其他暗卫营里的人一大截。

绵娘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道:“我从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只不过一直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现在想明白了。”

“哦?哪里?”江一寒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实在是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只能看着绵娘,等着她给出自己答案。

“意气风发。”

江一寒一愣,随即笑道:“没有吧?”

“怎么没有,你以前多内敛,说话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这样,哪怕是自恃武功高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显摆。”

“这怎么是显摆?”江停苦笑。

“这么说吧,你以前的显摆都是这样的。”绵娘回忆了一下当初他跟自己要簪子说是防身的时候的神态和语气:“放心,一支木钗足以,我若是到了需要用匕首的关头,那这条性命不要也罢!”

“我是这么说的?”

绵娘点点头:“可能有几个字不一样,不过总体上是这样的。”

江停想想当初自己从绵娘这里诓走木钗的时候的情景,觉得好像是差不多。

“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

“有,当然有。”绵娘推着豆腐包,笑道:“陈述事实和故意显摆的区别。”

江一寒当真认真反思了起来,自己这样的是否真的在显摆。

注意到绵娘揶揄的神色,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教训一下她,眼角的余光留意到宋知恩正仰着头看着自己。

这里还有一个多余的,要先将他打发走了。

江一寒拿过纸笔,宋知恩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姐姐,说道:“要在这里写吗?”

江一寒正要点头。

绵娘却说道:“这哪里是写字的地方,细伢子,带他去我那屋,在那里写,你们在这里,碍事。”

鸡叫了两遍,玩笑过了,高兴过了,绵娘要正经干活了。

这两个人在这里何止是碍事,这里窄窄巴巴的,压根就不是写字的好地方。

江一寒扫视一周,这豆腐房里的确不合适,遂跟着宋知恩去了绵娘的屋子。

宋知恩拿着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渐渐明亮的灯光,让江一寒看清楚了绵娘屋子里的布置。

两只箱柜,一个木头凳子,一个针线笸箩。

箱柜上放着一把木梳。

炕上的被褥叠的板板正正,白天出门穿的衣服叠的规规矩矩的放在炕梢,角落里放着出门穿的新鞋。

针线笸箩里放着的是纳了一半的鞋底,江一寒将千层底拿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的针脚,绵娘在这盏油灯之下做着女红的画面就这么轻易的跃入脑海里。

那是一副静谧,温柔的画卷。

平淡却也平和,没有任何的勾心斗角,没有不止不休的你死我活,有的只是这样一双鞋底。

她会时不时地抬一下头,揉揉一直低垂的颈子,缓解一下酸痛,然后数一数,自己还差多少针才能纳完这一双鞋底,做完这一双鞋。

还会想什么?

大概就是这双鞋合不合脚,对方穿上会不会喜欢。

江一寒手里拿着鞋底,不着痕迹的用手量了一下,虽然心怀希望,可是当看到码数是自己的脚码的时候,他的嘴角再一次绷不住了。

宋知恩拿了一本书垫在了火墙上,将纸铺在上面,转头正要叫江一寒过来写字,就看见他拿着鞋底在发呆,不无抱怨的说道:“这双鞋,还好阿姐开鞋样的时候特地开的大了一点,要不然等她做完,我的脚就穿不上了。”

“你的?”江一寒放下了手中的鞋底。

宋知恩点点头说道:“没错啊,阿姐忙,这双鞋样子还是过年的时候开出来的呢,她当时就说了,要开的大一点,怕做完了我穿不下。”

他现在个头开始抽条了,脚也在长,去年穿的鞋今年已经穿不下了,被绵娘洗干净了穿在了自己的脚上。

绵娘向来不挑剔,穿什么也不在意,只要干净整洁就行,宋知恩想起这个,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他看着已经开始写字的江一寒,忽然问道:“表哥,要是你跟我阿姐在一起,能一直对她好吗?”

江一寒不意外他会这么问,之前在豆腐房里宋知恩就一直看着自己,他本来就很敏锐,少年的心思更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要多好才行?”

“我说不出来,就是像我阿姐对我那么好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首先想着的都是护着她,又好吃的好喝的,第一个想到她,不能欺负她,更不能因为她曾经嫁过人就嫌弃她。”

“我为什么要嫌弃她?”江一寒反问。

“她嫁过人啊!”宋知恩没有看轻自己姐姐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应该是所有的男人心里都会忌讳的。

书上说的道理也是如此。

没想到这么个说法却被自己一直敬重的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这么迂腐,真的是读书读傻了,你阿姐她很好,与她嫁过人没有关系,是那个男人眼瞎,没眼光,将猫眼石当成了鱼眼珠,为什么要说你阿姐不好?”

宋知恩不懂了:“可是阿娘说,阿姐这样,就算是瘸腿瞎眼睛的鳏夫都不会愿意娶她。”

他的所有认知都是来自书里和大人的灌输。

他虽然不觉得阿娘说得对,可还是觉得嫁过人这件事对阿姐来说的确是有影响的。

江一寒冷笑一声道:“我算是知道你阿哥为什么会掀桌子了。”

要是换做他,就不止掀桌子这么简单了。

他看着宋知恩,很郑重的说道:“若是说不配,也是我不配,我孤家寡人一个,无依无靠,杀人如麻,手上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以后还会更多,杀戮孽债满身,不是你阿姐不配我,是我怕配不上她!”

隔壁的母子两个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和了许多。

绵娘的话都被两个人听进了心里去。

到底都是互相心疼牵挂的家人,一时冲动怒火中烧也是有的,可是想到马上就要分别,又都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太过了,只是并没有觉得对方就全是对的,自己全是错的。

宋李氏不擦眼泪了,可眼睛还是红着的。

“你觉得我待你妹妹不公平,没有为她的以后打算,我只是没有想过她要嫁人的事情,你也不能怪我自私,我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好人家还愿意娶她,我是想好了的,以后她在哪我在哪,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她,吃糠咽菜也好,锦衣玉食也罢,跟着她过一样的日子,守着她就行。”

这是她这个做娘的,能为女儿做到的最好的打算。

宋知孝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觉得面对母亲,比战场上刀光剑影还要让人害怕,有一种难以脱身的感觉。

“嫁人不是绵娘唯一的出路,她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好,只有瞎眼瘸腿的鳏夫可配。”

宋李氏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社会现状就是这样,女子被休守寡,想要再嫁,的确是很难得事情。

而且就算是守在娘家,还要看兄嫂们愿不愿意。

攒了钱给两个儿子完成人生大事之后,她守着绵娘,不让她孤家寡人的过日子,这已经是很好的打算了。

宋知孝只觉得头疼。

他以前竟然不知道母亲抱着的是这样的心思。

看似为绵娘打算,实际上还是将绵娘自己的意愿和未来都没放在心上。

阿娘嘴上说着后悔,他严重怀疑,若是类似梅家换亲的事情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同意。

“我不知道作为亲生母亲,您为什么要这样看低自己的女儿?”

需要纠正的太多,宋知孝竟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先纠正哪一点。

“她是我女儿,我为什么要看低她,只是世道如此,女子的命运既是如此。”

宋李氏没读过什么书,却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一套啃得明明白白的,不过这一套她总是更习惯用在绵娘身上。

“在您的心里,她这个女儿的位置究竟占了多少?”

“她自然是有她的位置,我也是疼她的。”跟儿子之间互相说不通,宋李氏心里同样憋闷。

“您疼她,嘘寒问暖,为了她着急上火,可是同样的,您对她也很冷漠,不然的话,当初绵娘不会都已经要死了,您也不去看一眼,只是绵娘温顺单纯,您说几句话,哭上几次,她就觉得您是真的心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