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心病

绵娘抬头看着她,有些不解她突如其来的郑重,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婶子说的话,我都是放在心上的,有什么话,您就说。”

听到她这么说,阿云娘当即点了点头道:“嗯,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敷衍婶子,婶子也知道。”

绵娘更加不解了,阿云娘一向心直口快,这样小心谨慎实属罕见。

“婶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里有没有外人,您不用这样——担心。”

绵娘谨慎的措辞,有点害怕自己说错了。

可是阿云娘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紧张,自己去厨房喝了一瓢凉水,回来再次坐下,这才开口:

“绵娘你知道,我跟你叔我们就云娘这么一个闺女,我们心里吧,也就不自觉的拿着你当自己另外一个闺女看待。”

绵娘点点头:“你跟叔都疼我,我知道。”铺垫这么长,这话不好说。

绵娘心里已经开始猜测到底是什么事。

阿云娘点点头,随即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当然,我们对你肯定是不如云娘的,疼你们两个,也还是有差别的。”

绵娘忍不住笑了:“婶啊,有什么话您还是痛痛快快的说罢,再这样下去,我就先受不了了,您可真不是这样的人。还有,您刚才还说让我不要见外,您看您,现在这样不就是在见外么?”

阿云娘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别扭,当即一拍大腿,自嘲笑道:“可不是吗,跟你这个丫头,你说我客气啥?”

绵娘点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

云娘都跟着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都替您累得慌。”

她有好几次都恨不得开口直接替自己亲娘说了,可想想自己说话没轻没重,又没有阿娘那样的生活阅历,这才勉强忍住。

阿云娘拍了女儿肩膀一巴掌,笑骂道:“就你话多,哪都有你。”

这话虽然是责备,可是举止之间却是绵娘跟宋李氏之间所没有的亲昵,绵娘看得不禁有点羡慕,人家母女之间总能无话不谈,她跟自己亲娘之间却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一样,总是不如人家这么亲密,而且每次自己想要靠近阿娘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距离。

想到这些,绵娘就不由得有些泄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管自己做什么,阿娘都不会满意?

阿娘总在说她已经不在意了,可是阿爹的死始终都是她心上的一根刺,这根刺扎进心里,拔出来就是带着血肉的,可想而知,阿娘是一定不愿意拔出来的。

尤其是昨天晚上,绵娘不说,可是当她被阿娘逼着去诘问江一寒的时候,是真的觉得尴尬又难堪,尤其是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真的就好像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江一寒才会跟阿哥提亲似的。

阿娘肯定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主动的。

绵娘想到这些,心里发涩,真想现在就去问问她,是不是无论自己做什么,阿娘都不会满意。

明明过了年之后阿娘已经对她很好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绵娘陷入了困惑之中。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这点破事影响人家的心情,尤其是云娘,这两天情绪刚刚好一点,所以,绵娘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刚才的低落遮掩过去。

阿云娘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口,神情十分郑重:“绵娘,你告诉婶子,你想没想过将来要怎么样?”

“将来?”

绵娘眼中有困惑,不知道她怎么就提起了将来,不过还是坦言相告:“想过啊。”

阿云娘松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不想,要不是为了将来过上好日子,又怎么会和田姐姐谭老板做现在的生意呢。这不就是想要多挣点钱吗?还有啊,老实说,婶子,我其实有私心的,我巴不得整个同洲城的人都吃我家做出来的豆腐,只可惜,这样不太可行,一个是我自己做不过来,而是道远,交通不方便,就拿咱们这个镇子来说吧,方圆十里,或者十五里都行,可要是路程再远点,这天气这么热,等到我到了地方,豆腐都酸了,唉,你说这要是有那种车,能跑的特别快,一天几百里路不费劲的多好,我也就不怕这豆腐会酸了。”

她说的田姐姐就是杂货铺的老板娘田如丝,两个人把话说开了,关系到是越来越好,主要是大家都是女子,更能体会对方的不易。

阿云婶听她这么说,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散去,心道:豆腐豆腐,山货山货,你既不能跟豆腐过一辈子,又不能守着山货养老,真是个憨货。

“说的远了。”绵娘挠挠头,看着阿云娘的脸色沉下来,就知道她想听的不是这些,也对,这些就是空想,不切实际,换做是谁,都应该不怎么爱听。

“以前呢,想着多挣点钱,将细伢子供出个人样来,再给他攒点钱,或读书,或做生意,有钱总不是坏事,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一下,盖上几间瓦房,等着阿哥回来,也能再帮他张罗着一门像样的婚事,现在阿哥做了官,京城里有皇帝赐的大宅子,这盖房子的钱省下了,娶媳妇——我攒的那点钱,估计做聘礼人家也看不上,太少,至于细伢子,阿哥也说了,不用我管,我刚才跟您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其实是忽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了?阿娘肯定是要跟着阿哥走的,细伢子开春下场,不管考得怎么样,来年恐怕都要去京城,三年孝期一过,阿哥再娶一房媳妇,这就是一家人家,我虽然还是这个家的姑娘,可终究是嫁过人的,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媳之间都不好相处,更不要提我一个被休的女儿,而且嫂子不管是好脾气的还是不好脾气的,我这么一个被休的,在家里呆着都不是那么好,而且——”

“而且什么?”

“我不知道京城里的那些人究竟知不知道阿哥和梅妩的事情,这点破事说出去终究是不光彩,我不想留在京城里让阿哥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我大概会一直在这里做豆腐收山货吧,不去给人家添乱去。”

她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阿云娘听着沉默下来。

云娘问道:“你阿娘和大哥他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的,一定会让你跟着进京城的。”

她不喜欢绵娘说这些话,她的语气中有留恋有不舍,甚至还有对家人未来的担心,可是她却没有归属,她为这个家付出,做着各种盘算,考虑着哥哥弟弟的未来,却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绵娘听到云娘这么问,抬起头,脸上露出苦笑。

春天那次,阿哥回来,跟阿娘大吵了一架,他们的声音不大,可是她当时正好路过窗户跟底下,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再加上从宋知恩那里套出来的话,就不难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阿娘根本不怎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哪怕她已经很好的在掩饰了,甚至对自己很好,可是偶尔流露出来的目光还是能泄露她内心的想法。

绵娘早已经过了天真懵懂的年纪,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眼前四方天地的农家女娘,她卖豆腐,做山货生意,接触的人不是特别多,可是无论是谭老板也好,还是田如丝也好,周管事张师傅,这些都是人尖子,她跟着这些人学本事,学着看人脸色,与人相处,长期的潜移默化下来,自己亲娘的心思,她如何看不透。

只是这些她能跟别人说吗?

不能说,她总不能说自己被亲娘嫌弃的事实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而且,她心里愧疚一直没有消散。

无论是别人如何开导,她始终坚信,阿爹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关系,跟顾骢也脱不了关系。

她从始至终将自己放在一个罪人的位置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

她没有觉得母亲有任何错,易地而处,自己也会有心结,可是却为了那层看不到摸不到的隔阂而伤感。

“不是他们不想让我走,是我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

绵娘将所有的伤感难受全部都收敛起来,向母女两个展示着她的洒脱和不在乎:“你们想啊,等他们走了,我自己住在这个院子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得肯定特别舒心,自己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迁就这个人,也不用迁就那个人,而且,我自己能挣钱,这卖豆腐和收山货都不少挣钱,攒几个钱,在这里盖上三间大瓦房,要是手里有余钱,我就再买点地,家里阿哥做官,我还可以不用交税了,攒起钱来可比现在要容易多了,一个人,日子过得自由自在的,不是也挺好吗?”

她太急于表现自己的不在乎,所以说的话难免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云娘觉得要是真的信了她,自己就一定是这世上第一个大傻瓜。

之前心心念念的要让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过上好日子,现在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自己却要留下来。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辈子到老。

只为了不让哥哥弟弟难做人。

云娘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从母亲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质疑,母女两个一起看着绵娘,云娘正想要反驳绵娘,旁边的阿云娘却先开了口:“你自己一个人,就这样在这里熬到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