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太大,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板娘捂住了嘴巴。
“你个妮子,小点声,喊那么大声唯恐旁人不知道是怎么的?”
知道是自己太过惊讶,绵娘闻言立刻禁声,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大声说话了,将捂在嘴上的手拿下去。
“算了,其实你的声音也没有多大,而且我也没什么怕见人的,我这个身份,又不是红杏出墙,男人死了那么久了,就算是再嫁,我也是光明正大的!怕什么!你说是吧?”
她自己倒是坦荡起来,之前的那份扭捏矫情统统抛开了。
绵娘忍俊不禁,只能点点头。
“可不就是吗,我为那死鬼守了四年的寡了,不说是仁至义尽吧,也可以说是有情有义了,没有道理为了他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这么糊弄过去,我今年才二十岁啊,一辈子还有几十年好活呢。”
绵娘点点头,表示赞同,却被她胡噜一下头发:“你啊,年纪小,又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男女之情,跟你说这些事情,你也不懂。”
田如丝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啊,一个人真的会觉得孤单,无依无靠啊,高兴的事情不知道该和谁分享,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找谁倾诉,别的不说啊,就说外面那些男人,不会好意的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只能骂回去,明明是那些男人自己不安分,管不住自己,被人看到了,还要说是我寡妇门前是非多啊,绵娘,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绵娘抹了一把脸,想起了顾骢和陈二牛,想起了母亲防备的态度,道:“是啊,是不公平。”
“可是这世上就是充斥着这样那样有无可辩驳的不公平,不是每个人都会耐心听你解释原委,说清楚这里面的真相的。”
说起这些,田如丝满腹委屈。
绵娘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问道:“田姐,你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田如丝擦擦眼泪:“怎么可能没有遇到过,还被人家媳妇找上门来,指责鼻子骂是奸夫淫妇,就因为我是个寡妇,就因为我一个女人当街做买卖,我有嘴都说不清,没有人会信你啊!”
她眼中含着泪,绵娘看着只觉得心疼,揽住她的肩膀,安抚着她。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嘴长在别人的身上,说什么我们是管不了,日子是自己过得,不用在乎她们说什么的。”
这安慰由着绵娘说出来,却显得苍白无力,她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却不能不在乎自己亲娘的想法。
“怎么可能不在乎,我也不想一走出去,就被人家当成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看待,防你跟防贼似的。很多事情,我们总是在说想得开,有什么想不开的,实际上只是嘴上想得开了,心里根本想不开。”
跟她相识这么久,绵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更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她知道一个女人在这条街上支撑着一家铺子有多不容易,也有着切身体会。
也就是这样,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来安慰人,只能沉默不语,将田如丝抱得更紧一点,尽可能的给她更多的安慰。
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就像是田如丝说的那样,道理都明白,可是嘴上想得开不等于心里想得开
田如丝伏在绵娘的怀里,轻轻啜泣着。
似乎要在今天,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灵上的。
她父母家人不管她,婆家人又都已经去世,当真是无依无靠,受过的委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
她抱着绵娘库了许久,一直到外面传来小伙计阿全招呼客人的声音,才推开绵娘擦擦眼泪,神情略有些尴尬,也担心外面的客人小伙计应付不来。
站起身要出去,却被绵娘摁住了坐了回去。
“我去看看,你洗把脸吧。”脸盆就在屋子里放着,炉子上坐着热水。
田如丝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好妹子。”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你可不要把我当外人,那样我会生气的!”
绵娘笑道。
“没有,把你当了外人也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就因为把你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子,才跟你说这了这么多。”
绵娘出去对上宋知孝担心的目光,走过去悄声告诉他自己没事。
只不过宋知孝可能要在多等一会儿,宋知孝耐心地点点头。阿全招待客人的空隙,还不忘说道:“小宋老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招待好小——您哥哥的!”
小伙计看着宋知孝的时候就两眼冒光,绵娘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小伙计阿全将客人送走,绵娘再次回了后屋。
田如丝已经洗完了脸,正拿湿手巾敷着眼睛,她听到了前屋的说话声,笑道:“放心吧,阿全一定会用心招待你兄长的,他好不容易才得见真人。”
“得见真人?”
“是啊,他很崇敬你哥哥,把他当做是崇拜对象,常常念叨自己要是也能像是你哥哥那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就好了,可惜了,你也看到他了,长得瘦瘦小小的,今年才十五岁,还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爹娘能舍得他出来挣钱,可不舍得他去战场上拼杀啊,而且,征兵也不征他这一号的,注定这辈子是跟建功立业无缘,安安心心的过着踏实日子吧。”
绵娘挠挠头道:“在一切都发生之前,我也没有想过阿哥会奔赴战场,后来走了,我们想的最多的就是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可没敢想过,他会拼出个将军来当。”
如果能回到从前,她最大的心愿还是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穷点累点都不怕,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田如丝眼睛上的湿手巾拿下来,一打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时也命也,然也运也,人这一辈子,该走哪条路,不该走哪条路,都是注定的,没办法改变的,你兄长就算是没有这档子事情,估计也会因为别的事情奔赴战场,很多事情说不准的,毕竟对这老天爷来说,我们只是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命运哪能由着自己摆弄呢!”
在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面前,又何尝不是这样,权力斗争,一己好恶,小人物只会是被波及的那一个,没有人会关心,他们愿不愿意被卷进来,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他们更没有选择的余地。
绵娘将手巾接过来,重新洗过叠好,再次敷住她的眼睛。
田如丝这一次,索性躺在了炕上。
伸手压住手巾,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了起来。
闷声说道:“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
绵娘想了想,坐在了她的身边,小声道:“那你说。”
这一次,大概是要说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好说出来,饶是泼辣的田如丝,也不禁犹豫了一下,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其实我答应谭青石,也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日子难过,最难过的时候,我已经挺过来了,那个时候,我也没想着找过人啊。”
绵娘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她可还记得自己当初可是被她当成了男人,还产生了误会,转而一想,又觉得这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她们认识,也才多长时间。
说出来总有揭老底的嫌疑,很欠揍。
没想到她不说,田如丝自己却说了:“我也真的不骗你,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直到去年冬天遇到你,我才……”
余下的话说不出口了,田如丝也要面子,她当初对绵娘的长相性格脾气,无一不满意,觉得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虽然说这件事情没有别人知道,可是每次自己想起来,仍然觉得难为情。
绵娘不自在的摸着脖子,这件事情她不是有心欺骗,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老板娘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可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对不住人家。
“唉,算了,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怎么说也是咱们姐妹之间的一场缘分,说起来,恐怕这一辈子也忘不掉你这个朋友,也算是好事。”
绵娘挠挠头,“嗯”了一声,两个人的确都不是扭捏的人,这么一想,也觉得这的确是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板娘的手巾还盖在脸上,慢慢的说起了谭青石。
“我以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甚至都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方面的心思,你不知道,他跟我说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他是喝多了撒癔症呢!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明白。”绵娘想起江一寒,当初她也觉得人是在撒癔症,犯了糊涂。
“真的明白吗?也对,当初我对你有心思的时候你恐怕就已经在觉得我是撒癔症了,我现在不过是体会了一下你当初的心情。”
绵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再继续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
田如丝这点事情在心里压了七八天了,是真的不吐不快,又被手巾盖住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留意到绵娘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当时吓了一跳,第一个想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态度又很诚恳,让我也无法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