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既惊讶于这个人的脸皮厚度,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竟然还能这么说,绵娘下意识的转身看了一眼周围,发现路过的人竟然真的当她们是久违的好兄弟,只看一两眼,好奇于两个人看穿着根本不是一路人,怎么会是旧相识,可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行人来去匆匆,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真的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们。
绵娘伸手去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胳膊,对方却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欲盖弥彰,才会真的惹人怀疑。”
绵娘只能配合演戏,她笑道:“大哥客气了,小弟也想坐下来与你好好叙叙旧,只是今天实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方便,这样,我们改日再约,等哪天我得空,还请大哥不要推脱。”
演戏么,谁不会,谎话也不是没说过。
宋知孝本来在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一抬眼,就看到江一寒揽着妹妹的肩膀,笑得无拘无束,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再也顾不得什么悄悄话不悄悄话的了,连忙走了过去,绵娘却已经脱离了江一寒的怀抱,奔着他走了过来。
拉住要去找江一寒理论的他:“我们赶紧回去吧,阿哥,时间不早了。”
宋知孝也知道在这样继续再大街上闹下去,的确不太好,只能递给江一寒一个警告的眼神,跟着妹妹走了。
与田如丝分别,宋知孝终于得了空,询问绵娘刚才跟江一寒到底说了什么。
得知真相之后,差点暴躁的跳了起来:“你跟他单独出门,这算什么事情,明天我跟你去,不用他,咱们家里又不是没人。”
“没有人说咱们家没人,只是我想着跟他多接触一些。”
绵娘慢条斯理的说着:“之前你不是一直让我放开那些陈年旧事,不要有心里负担么?我想要试一试,与他好好相处。”
“就算是与他好好相处,也不是非要孤男寡女的跟他一起出门啊?”宋知孝觉得妹妹这个想法简直是不可思议,之前一直避而不谈,现在想开了,还真是……
他词穷了。
绵娘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一点都不着急:“怎么能说是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呢?我让他在县城门口等我,还要跟着田姐一起去,事情谈妥了,回来就是四个人,怎么着也算不上是孤男寡女吧?”
她还是不能将买人卖人说的那么轻松。
宋知孝无法反驳,却依然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绵娘却有着自己的理由:“日久见人心吧,接触的多了,互相了解的更多一些,彼此之间都知道了对方的脾气秉性,也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现实的例子就是云娘和栓子两口子,两个人订亲之后,两家就常来常往,栓子跟云娘两个早在成亲之前就已经知道彼此的脾气,成亲之后,感情更是如胶似漆。
“那如果合不来呢?”宋知孝道。
“合不来?合不来自然是趁早一拍两散,彼此也就都死了心了!”
绵娘轻笑,眼神却掺杂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宋知孝想起绵娘今天的种种转变,全部是在遇到顾骢之后,心中不免跟江一寒有了一样的担心。
绵娘笑他:“阿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出对付顾骢更好的办法,可也不至于用江一寒来做挡箭牌,这是对他的轻视,更是对我的轻视。”
宋知孝只担心绵娘是为了赌一口气,现在知道她不是赌气,也就放心了。
“不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小丫头,真的长大了,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绵娘微微一笑,带出一点苦涩:“阿哥,我是真的觉得之前的想法可能是太狭隘了,其实就算是再怎么差,也不可能差过之前那样,而且,我知道,江一寒跟梅秀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相信他。”
“你信不信他不要紧,阿哥也信他一定会对你好,可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的想法,绵娘,你是否真的喜欢这个人,想要跟他过一辈子?”
宋知孝破罐子破摔,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田如丝给传染了,什么想喜欢不喜欢的这种话也能放在嘴边上叨咕了。
“我——”绵娘咬着嘴唇,她其实也还说不太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之前觉得江一寒就是自己家的一个恩人,自己的一个朋友。
两个人可以坐在房顶上说话谈心,可以在半夜里守着一口锅给他做吃的,而江一寒也真的为了这口吃的一直等着,他来去匆匆,表现出来的总是无所不能,可她还是会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我知道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绵娘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秀才也好,梅憨子也好,陈二牛也罢,甚至顾骢,她只想躲着他们,将话说清楚了,跟秀才相看两厌,对梅憨子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弟弟,陈二牛,连玩伴都算不上,对于他的心思,只觉得莫名其妙,而顾骢。
绵娘想起之前的种种,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动心,如果算是动过心,可是,那一点点的心动,还是抵不过后来发生的种种,两个人之间不仅仅是身份上的差距,这中间,现在隔着多少人,多少事,那一点心动早已经在自家横祸突生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在阿爹去世之后,得知了一切种种全部是顾骢的推波助澜,绵娘的心里就只剩下恨意了。
她恨自己的无能,更恨顾骢的霸道和不依不饶。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是想要给她最好的,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总会想方设法的避免她受到一切伤害。她稍微皱一下眉头,都会担心她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了,不管是隔得远,还是隔得近,经常会想起她,甚至很多时候做梦,都会梦见她,被她误会了,会很难受,很伤心。这是一种对亲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绵娘看着马背上的兄长:“阿哥。”
宋知孝微微笑道:“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人,阿哥却是有过喜欢的人的。”
他曾经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妩娘,两人成亲那天,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间的惊艳足以让他铭记一生,哪怕是后来知道梅妩不喜欢他们这个家,他也曾经竭尽全力想要做到最好,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给她幸福,就算是在她离开之后,还在公堂之上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说是妩娘是受不了自己的虐待才离开的。
可哪想到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就为了自己的这一点心动,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那是我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情。”宋知孝说道:“你总觉得咱们家里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一切都是阿哥的原因。只是你傻,才会将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让绵娘换亲,是为了给自己换一个媳妇。
去顾骢家里做事,也是自己受不住诱惑,最后答应的。
自己在公堂之上承担了罪名,更是给了梅家写下一纸休书的借口。
阿爹的死更是跟自己脱不了关系,本来自己充军发配,对阿爹的打击就已经很大了,后来发生的种种,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话,宋知孝已经不止一次说过。
“其实这些事情,怪我们,可也不怪我们。”宋知孝幽幽叹道:“说到底,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不过是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眼中的蝼蚁,抬抬脚就能踩死的,他们下着一盘棋,我们爬上棋盘,都让人觉得碍事。”
他曾经亲眼见着荣王府大厦倾覆,一夕之前,权倾天下沦为阶下囚,富贵滔天全部充了国库。
更觉得世事无常,战场上多少生命顷刻间都成了孤魂野鬼,这些人中,有自己的敌人,也有自己的战友。
往事历历在目,宋知孝忽然觉得心酸无比。
绵娘若有所觉,抬头看着兄长,发现他的眼中竟然隐隐有水光浮现。
“阿哥?你怎么了?”
宋知孝摇摇头:“只是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样的道理?”
“我们在不断的为着将来打算的时候,也要珍惜眼前的所有需要珍惜的东西。”
他其实是忽然觉得江一寒对绵娘来说,实在是个良人,回京之后,安置妥阿娘,自己就要再次奔赴边关,虽然现在战事已经停歇,但是北疆人向来野心勃勃,反复无常,休养生息之后,他们说不定还会再兴战事。
上了战场,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自己的这个妹妹,无论是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只有江一寒,才是最可靠的那个。
不过这番话他只是埋藏在心底,断断不能说出来的,不然的话,岂不是让妹妹无端挂心。
“一起去就一起去吧,要是回来的实在是晚,就让江一寒送你回来,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深山老林里有狼,就你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
他做出了让步,决定彻底放手,全力撮合绵娘与江一寒在一起。
“也不会回来的太晚吧。”绵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