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赐被宋知孝带走了。
两个人走到院子里,屋子里的人还能听到宋知孝在问李天赐:“这么多年你们都过得怎么样啊,也不知道小舅舅家里的几个表妹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李东安回过了神来,看向自己的姐姐,略有些仓惶的说道:“那几个孩子都嫁人了。”
“嫁人?”宋李氏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最小的五妮可是比绵娘还要小三岁,怎么说嫁人就嫁人了?”
李东安终于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连忙看向嫂子。
李韩氏心里现在烦透了,注意力全都在被宋知孝拉出去的儿子身上,哪有时间搭理他。
李东安只能结结巴巴的自己找说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了,那家人家还不错,五妮嫁过去也是享福的,我是她亲爹,总不能害她。”
这样的说辞,让宋李氏一下子想到了宝丫,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奇异的念头,不知道宝丫她爹面对宝丫大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番说辞。
兼而又想到了自己,当初绵娘嫁到梅家的时候,自己嘴上没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自己当初是真的这么想的,至于自己的这个弟弟,是不是这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心乱如麻,也没时间纠结兄弟的家事, 看了看外面时间不早了,就对着李韩氏说道:“我们也去睡吧。”
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李天赐无意中说出来的话还是刺痛了她。
李韩氏心里打了个颤,她不觉得宋李氏如何威风,只是想着若是就此得罪了她,总是不太好。
虽然不想被牵连着跟着一起受苦,可是这家人到底是今非昔比,好好巴结,还是好处多余坏处的。
拿了好处就走,至于今后,大不了少来往就是,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做过,早已经驾轻就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么一想,她对丈夫和小叔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稍安勿躁,自己跟着宋李氏走了。
李家两兄弟遇到事情早已经习惯了听她的,见她一个眼色甩过来,心中反而安定了不少。
目送着两个人出了屋子。
李东平一摸炕席,立刻“嘶哈”一声。
“这可怎么睡?这么热?”
之前他们想着李天赐在外面要怎么睡,现在看来,在外面反倒是比睡在这样的炕上要强多了。
李东安摸了一把,脸上露出跟兄长一样的表情。
不过还是起身将被褥铺上,清早出发,可谓是舟车劳顿,吃饱喝足,他们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炕再热,也抵不住疲倦,两兄弟躺在炕上,李东平小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穷酸惯了,都已经当了将军的人,还要住在这三间破瓦房里,隔壁盖得那新房,你看看,也不过是几间瓦房,别说是跟咱们那里的财主比,就算是稍微有点钱的富户都比他们强!”
“还是穷惯了吧,泥腿子上阵打仗,能有多少见识,纵使是看到了高瓦红墙,怕也是犹如白日做梦一样。”
两兄弟平时最是投契,一旦遇到了大事都成了缩头的乌龟王八蛋,可这时候,热炕饱饭,说起自己的外甥来,嘴上倒是一点不软,比起之前在宋知孝面前屁都放不出来一个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李东安摸摸鼓胀的肚皮:“已经有多久没有吃的这么饱我都不记得了,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年底那场战事,又将家里的粮食都征走了。要是天天能吃的这么好,就算是让我上阵打仗,我也是愿意的。”
“所以说啊,你阿姐说的也不错,大郎的运道也是好的,若不然,哪里能这么轻易的升官发财,只凭着拼命的本事吗?战场上只要不想死的人恐怕都要去拼命,不然的话,又要怎么活下来?”
黑夜中兄弟两个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不过凭着多年的默契和了解,也能将对方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李东安心念一动,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样吗?还想让天赐跟着他走吗?”
李东平沉吟半晌,心中却拿不定主意,只说道:“还是要听你嫂子的,这种大事上,她的主意总是错不了的。”
李东安闻言,也跟着点头称是:“本来就应该如此,其实之前嫂子想的主意就不错,让天赐娶了绵娘,虽然说绵娘曾经嫁过人,这样一来咱们天赐吃了亏,可总算是亲上加亲,他宋知孝就算是再大的官职,也不能不顾及他的亲妹子,而且那绵娘又是个性子软的,一定好拿捏的,又是那么个身份……”
绵娘是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不管之前的夫家什么样,总有自卑之意,眼下绵娘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子无二,可见心里是极其自卑的,这样一来,自然是更好拿捏。
只是现在,要不要结这个亲,却要斟酌斟酌了。
“还是要问问你嫂子再做决定。”李东平依旧是这样的一句话。
李东安无言的点点头,依然觉得哥哥说的话在理。
两个人自以为说话的声音足够小,不会被人听到,完全没想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躺在门板上的宋知孝早已经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连连冷笑。
这就是自己的亲舅家,能同甘不能共苦不说,竟然还将主意打到了绵娘的头上,就凭着身边这个草包,也配得上他妹妹。
这样的人,丢到林子里去喂狼,都怕狼吃了他的肉嫌恶心。
旁边的李天赐对宋知孝心中腹诽一无所知,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被家里惯得厉害,宋知孝稍微给两句好话,就当真不知道天南地北,以为身边的表弟还是小时候那个被他欺负也不敢吭声的,也浑然忘记了自己来之前的日子过得有多狼狈,极尽吹嘘之能事,到是将自己搬走这十来年的经历说的比战场上的风云莫测还要精彩。
宋知孝也不打断他,只是在他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方才插言说道:“表哥这样厉害,不到沙场上去扬名立万实在是可惜了!”
李天赐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涌起豪情万丈,当真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能耐,若是去了战场上,恐怕会比宋知孝混得更有名堂。
可一阵清风吹来,一个蚊子落在脸上,他扬起手来“啪”的一巴掌,打死了蚊子,也打醒了自己,打散了那些美梦。
宋知孝之前的话言犹在耳,他想要扬名立万,当官发财不假,可却不想稀里糊涂的就没了命。
“这能行么?你不是说战场官场之上都是旦夕祸福。”
宋知孝冷笑不已,这个窝囊废,想要吃肉,又怕挨打。
他不动声色:“这些事情倒也不假,可表哥又怎么能和我比,你从小机敏聪明,就算是到了官场上,自然会应对自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
李天赐点点头,果真觉得宋知孝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比他要聪明许多。
“你从小就不是个伶俐的,不知变通也是情有可原,我就跟你不同了,我阿爹阿娘暂且先不说,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自然觉得我好,可是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叔叔,他们哪个不疼我,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我是李家的独苗,还因为我聪明,嘴甜会说话。”
他洋洋自得,三分颜色就能开起染坊来,宋知孝心中只觉得好笑,没见过哪家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汉子还要用嘴甜会说话来夸人,那分明是哄小孩的话,可见这李天赐是真的被家里人给惯坏了。
“表哥说的对。”他越来越没有了之前的反感,只当是再应付一个傻瓜。
李天赐越发得意,可仍旧是心有顾忌:“那战场之上!”
“这倒也不怕,只要你明天跟着我一起练功,勤学苦练,有个半年左右,就能见到成效了!”
“半年,这时间也太久了?”李天赐一听又不乐意,他希望自己明天能做官才好,半年的时间,可不是太久了吗?
他可没有那么长时间的耐心。
“就这半年,还是因为表哥你天分高,时间已经足够短了,当然了,若是你能更刻苦一些,也许不用半年也说不定。”
“更刻苦?那是什么样的?”
“闻鸡起舞,悬梁刺股,表哥总是听说过的吧?”
李天赐也是读过几天学堂的,虽然不怎么用功,可是这两个典故还是知道的,闻言还没等明白宋知孝所说的悬梁刺股的内容都是什么,就先叫了一声苦,心里琢磨着自己真的能成吗?
可偏偏又被宋知孝一句接着一句的好话拱上了天,这个时候要是说一声不行,不用宋知孝说什么,自己也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因此只能硬撑着。
心中打定主意,要看看这练武艺到底都有什么内容,也许自己一点就透,天纵奇才也说不定。
可悬梁刺股的场面还是把他吓到了,这一夜辗转反侧,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一样。
头遍鸡叫,绵娘宝丫两个人从炕上爬起来,旁边的宋李氏听到声音翻了个身,张张嘴,欲言又止。
她跟女儿之间越来越没话说,母女两个之间的关系正向着以前那样发展。
绵娘不知道她已经醒了,穿上鞋跟宝丫悄声出了门。
旁边的李韩氏睡得黑甜,鼾声连天,宋李氏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转而睁着眼睛看着房梁。
其实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脑子里挤得满满登登,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正自出神,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哎呦”一声。
宋李氏一个激灵,从炕上坐了起来,她听得分明,发出叫声的分明是自己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