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寒第一时间看向门口。
然后就走了过去,从绵娘的手中接过缰绳,将马拴在了树上。
李家几口人的脸色太好看,宋知孝光顾着看他们了,根本没注意到妹妹已经回来了,听到声音连忙看向院子外面,脸上带着一丝懊恼。
不消说了,绵娘听到这话肯定是又恼了。
不过这话早晚都是要说的,这个时候说出来,打消了他们的念头,比他们提起的时候再说要更好。
也省的阿娘那里又这事那事的,纠结作妖。
宋知孝打得一手好算盘,让李家人知难而退。
李家人却有些不敢置信,尤其是李韩氏,她看着院子外面没有一句话却默契十足的两个人,缓了半天才想起向宋李氏求证:“那真是绵娘的未婚夫?”
宋李氏本来正皱着眉头看着儿子,闻言点了点头。
李韩氏却尖叫道:“怎么可能,他……她……他……她……绵娘可是人家不要的休弃了的,他怎么会想要娶她,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残疾——”
一双凌厉而冰冷的眼睛看过来,让李韩氏后面的话直接噎在了嗓子里。
李天赐慢了一步,只能将自己的母亲拉回来,没好气的说道:“阿娘,不要乱说。”
惹谁不好,非要惹这个活阎王!
李韩氏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这也不能怪她多想,宁娶亡夫寡,不娶活汉妻,像是绵娘这样被夫家休弃的女子,能有人娶就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他们家天赐情况特殊,他们也不会动那个念头。
可这个姓江的,官阶品级比宋知孝还要高,出身比宋知孝更好,相貌也不差,怎么会相中了绵娘呢?
除非是个瞎子。
可江一寒眼睛明亮,行动利索,绝对不是眼盲。
那就只能是有什么毛病了,甚至是不能说的隐疾。
“小江好端端的一个人,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什么毛病都没有,嫂子,绵娘再不好,是你外甥女,是我闺女,你就不能盼我们一点好吗?”
宋李氏板起了脸,维护自己的女儿,与其说她是在维护女儿,不如说她是在维护自己跟儿子的面子。
绵娘不好,跟江一寒之间怎么看都不是良缘,可是,她的女儿即使是被人家一纸休书休回来了,也还是有人想娶的,而且,这个人什么毛病都没有,人才一流,相貌端正,身体健康,文采武功,样样超群。
这是她们宋家的厉害之处。
是她这个当娘的荣耀。
她看向门口的江一寒,又看了看身边已经彻底颓废了的李天赐,昨天夜里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江一寒的确是比身边诸多青年要好上许多。
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远远比不上人家。
更不要提自己的侄子,哪怕是心里有偏颇,也不得不承认,李天赐跟江一寒之间,又不知道隔着多少个宋知孝。
李韩氏这还是第一次被宋李氏这样直白的给怼回去,当众讨了个没脸,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
绵娘吃过早饭,匆匆赶着马车离开,干活的人陆续上门,看到江一寒,纷纷打了招呼,态度熟络而热情,跟对李家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个人婚事定下来了,虽然只是个口头约定,但是江一寒就留在这里帮着绵娘家里干活,似乎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不过江一寒却没有跟着盖房子,一边看着李天赐,一边鼓捣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木板。
李天赐还不觉怎么样,他还要被监督着练功,说了放弃都不被允许。
浑身酸疼不已,脑子里只剩下呜呼哀哉。
木偶一样立在院子里,任由江一寒操控。
宋知孝动了坏心眼,来了人问起来李天赐这是干什么,他不加隐瞒,很爽朗的告诉人家他天赐表哥要学本事,打算跟着他一起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纵使是十年未见,田家湾的人对李天赐也不陌生,主要是这小子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极品,就没看到过谁家孩子被惯成这样的。
年轻人们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听到宋知孝这么说,就对李天赐好一顿吹捧奉承,仿佛他已经上了战场一样。
李天赐被架了起来,骑虎难下,除了继续,还能做什么。
李韩氏总觉得处处不对,可又摸不着头脑。
她看着儿子受苦,听着宋知孝的那番话,心里早已经打了退堂鼓,不想让儿子继续了,可是现在被人这么一说,心思又有了转圜,再加上儿子不说放弃,她也不好阻止。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气,这些人对她们跟对江一寒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她如何看不出来。所以别人干活她也不伸手帮忙,摆着舅太太的谱,将小丫头宝丫指使的团团转。
宝丫是个听话的孩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丫头不一会儿的时间就被指使的满头汗水。
让村子里的女人们都看不下去了,尤其是阿云娘,眼看着李韩氏这么作威作福的她心中就有气,正想找个借口支开宝丫,从早上开始就不怎么说话的宋李氏忽然叫了宝丫:“去你阿云婶家帮着烧火。”
阿云娘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她不缺烧火的人,蒸馒头而已,谁都能帮忙,宋李氏这个样子,分明是在帮着宝丫解围。
带着宝丫回了家,阿云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宋李氏。
心眼不坏,只是这份宽容慈爱怎么就从来没用到过自己的女儿身上呢?
姑嫂关系几千年以来都改不了的敏感和微妙,在宋李氏跟李韩氏身上很好的诠释了。
宋李氏让宝丫走了之后,李韩氏的脸就彻底的撂了下来。
宋李氏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双眼睛放在在院子里挥着木头剑练功的李天赐身上,时不时地揉着额头。
江一寒动作很快,绵娘卖完豆腐回来,他做的东西已经成型了,放到马车上,赫然是一个车棚。
正儿八经的,结实耐用,遮风保暖,比起她自己支着的那个花布车棚不知道好了多少。
前后两个门,都是可以随意的按上卸下的。
木头被磨得光滑水润,绵娘看得欣喜不已:“没想到小江大人竟然还会一手好木工。”
她摸了摸头上的木头簪子,那也是江一寒亲手做的,还是去找宝丫的那天自己戴上的,至于为什么会忽然想要戴起来了,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能说想要戴就戴了。
江一寒却只是看着她笑,也不说话,先是看着她头上的簪子,然后是看着这个人。
他当然不会说为了做这个,自己之前弄毁了好几个,真的练熟了,才敢动手。
两个人隔着车棚互相看着。
绵娘心里恍惚的想着,这人笑起来挺好看的,像是冰山忽然融化了的感觉,让人心里热乎乎的。
不仅是热乎乎的,心跳还有些快。
快得让她有些无措。
还有江一寒的那双眼睛,那里面像是有个漩涡一样,吸引着人弥足深陷。
她看着江一寒,江一寒也看着她。
女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红晕却越来越深,像是田野里盛开的鸢尾花,迎风而立,饱受着风吹雨打,却依然怒放着,透着鲜活的生命力。
“真不错,原来小江鼓捣了这半天就是鼓捣这个。”
里长跟老族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马车前,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江一寒心中掠过一片遗憾,站起身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雕虫小技而已。”
绵娘连忙用力搓了搓脸,直起腰来,对着两位长辈露出个笑容来。
老族长现在俨然已经将江一寒当成了孙女婿,越看越顺眼,捋着胡子附和着里长的话:“不错不错,小江是个细心的人。”
明明是在夸江一寒,绵娘却比被夸赞的本人还要觉得不好意思,踮着脚尖找了借口离开。
江一寒目送着绵娘进了屋,才再次将目光挪回来,看着两位长辈,疑惑的道:“这不本来就是我应该想到的事情吗?”
他少与人相处的经验,更不要提跟自己喜欢的女子,跟绵娘在一起,只想护着她,宠着她,恨不得为她做所有的事情,不再看到她皱一下眉头,只愿意她的脸上永远都是带着笑容的,就像是刚才那个笑容一样,让他的心软成一片棉花。
看着这样的绵娘,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里面,挣不脱,走不掉,也不想挣扎,只想要在里面呆着,呆他个一生一世。
甚至是生生世世。
这个男人其实是高傲又孤僻的,做事向来呆着随心所欲的任性。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所做的一切才是全凭本能。
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他这样说,反倒是让里长跟老族长都说不出话来。
也对啊,绵娘的事情的确本来就应该由着他来操心,如果换做别人操心,才是不对。
两个人面面相觑之后,是无言的点头。
心里对江一寒的认可更多了一些。
里长心里想着,梅秀才也好,顾骢也好,甚至是陈二牛,这些人跟绵娘不是没缘分,只是他们不相配而已。
这个相配与家庭门第无关,至于究竟是什么,里长又说不出来。
只是当再次捕捉到江一寒的目光落在绵娘的身上的时候,恍恍惚惚的想到,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