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绵娘眼热心软,心里有一瞬间的放松,可是随即嘴唇却咬得更紧了。
“可是我和圣旨上所说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啊?”
圣旨上说她“孝悌恭俭,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
这些字拆开了她都认得,可是放在一起,她觉得像是在说别人一样。
圣旨上所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那样的啊。”江一寒低声念道:“孝悌恭俭,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完全不同于段不严宣读圣旨的时候刻板严肃。
慢条斯理,与其说是在重复着圣旨的内容,倒不如说是在表白。
绵娘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通红一片。
说不上是过于羞怯,还是被太阳晒的。
江一寒目光所及,是她修长的脖颈,她经常穿着男装,为了尽量掩盖住自己的女性特征,衣领都很高,现在换回女子服饰,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白皙光滑。
江一寒没忍住,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后颈上。
绵娘讶然抬头,男子做贼一样迅速缩回了手:“有,有虫子。”
他说着装腔作势向远处弹了一下。
绵娘这才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笑道:“这树林里就是这样啊,虫子很多。”
江一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是啊,很多,要小心。”
额头上滑落一滴汗珠。
绵娘抬头看着他,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黑色铠甲,之前想要换下来,被老族长给制止了。
老族长有虚荣心,江一寒只能哭笑不得的满足。
绵娘从袖子里抽出手帕,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小黄花,跟路边的野花一模一样。
第一眼不惊艳,却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挪不开眼睛。
女娘拿着手帕,轻拭着他额头上的汗水。
“很热?”
江一寒点点头。心思却在飞。
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脑海正想的都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绵娘被他看得久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抬手将手帕塞入他的手中,转过身去,却不经意的看到不远处骑在马上的人。
江一寒拿着手帕,哪里还舍得用它来擦汗,直接折好之后放在怀里,对绵娘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你想,我总会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你觉得这个县主做得问心无愧,是你应得的——”
他转过头,话也戛然而止,看着不远处骑着马正死死盯着他们两个的人,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顾骢?”
他太过沉浸在跟绵娘温馨的气氛中,所以都没察觉到顾骢的到来。
而绵娘到是面对着顾骢,不过刚才一直低着头,又被他挡着,所以才没看到来人。
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来了多久。
顾骢走进。
江一寒蹙眉。
绵娘后退一步,跟江一寒站在了一起。
顾骢看着绵娘的动作,直接的眼中一阵刺痛。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人。
绵娘眼中的防备再次让他内心疼痛到难以附加的地步。
事实上他已经来了很久,一直看着两个人。
绵娘的担心,江一寒的温柔安抚,以及两个人的卿卿我我。
这一切都让他的内心刺痛无比,睚眦欲裂,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将两个人分开,可还没等他骑着马冲过来,就感觉到喉咙里一阵腥甜翻滚,吐出一口血来。
昨天华老大夫给他诊治,说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至少要修养半年以上。
这让当时在场的顾骓顾骍两兄弟都很惊讶。
江一寒武功高强他们是知道的,可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多吧。
顾骢怎么也算得上一流高手,跟江一寒交手,居然落得这么如此重伤,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顾骢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他知道自己不是江一寒的对手,但是没有想过会败得这么凄惨。
擦干净嘴上的血迹,他这才催马走过来。
他看着绵娘,看着她女子装扮,明明有很多话想要问。
他想问你是真的要和江一寒订亲了吗?
这半年你又是怎么过得?
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只是一点。
可是话一出口,却是:“我好想回到了去年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在河边低声唱歌,自己循着歌声找过去,看到的就是清丽宜人的女子,在山野之间,明澈动人的一幕。
说是一见倾心也不为过,只是后来去找她的时候,却与嫁人的她堪堪错过,这才酿成了后来的种种,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他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绵娘却不怀念,不仅不怀念,甚至还非常反感。
直接躲到了江一寒的身后。
顾骢不曾想她居然会对他如此排斥。
之前看她与江一寒卿卿我我,已经在刺痛他的心了,现在更是犹如弯刀割肉一样。
连怀念都怀念不下去了。
“你就这么排斥我,不想看见我?”
“我为什么会想要看见你?顾骢,就因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害得我差点家破人亡,你不知道吗?”
顾骢愕然,随后是为自己辩解:“是,这固然是我的错,可也不能全都说是我害的吧?那萧宗羡若不是拐走梅氏女,将你哥哥充军发配,也不会有后来种种。”
绵娘冷笑:“没错,萧宗羡拐走了梅氏,害得我哥哥充军发配,可是若不是你存心不良,一直接近我家,我阿哥又怎么会被跟你有宿怨的萧宗羡盯上?又如何会有后来种种?”
“可是,我当初的确是为你们家好,想要帮你哥哥谋一条生路,这你是知道的,而且现在,宋将军——”
“宋将军?宋将军怎么的?你想说我们家的日子过好了,我阿哥因祸得福,这一切还要感谢你当初的深恩厚德呗?”
绵娘将江一寒推到身后,叉着腰仰着头看着骑在马上的顾骢:“这话你可真说得出口?你难道忘记了,当初是谁把青楼名妓接到家里来,授意她勾引梅翰林,挑拨离间休弃我?又是谁收买了算命的,分要说我阿爹阿娘拿着假的生辰八字糊弄人?恐怕堂堂忠勇侯您更是忘记了,当初又是谁拿着我全家人的性命逼迫我?我阿爹若不是在途中听到你做下的那些破事,还不会精神恍惚酿成大祸?这就是你的深恩厚德是吧?那好啊,你倒是摸摸你的良心,看看你做下的这些事情有哪一件是值得我感激的?”
顾骢哑口无言,不是没见识过绵娘的伶牙俐齿,她走街串巷卖了一段时间的豆腐,向来寡言的人说起话来也比以前厉害了一些,可是远远不如现在,一番质问,竟然让他无颜以对。
连着说了几个“我”字,却是完全解释不出来。
到时喉咙里再次传来熟悉的感觉,拼命压下喉头那口腥甜,顾骢下得马来,对着绵娘说道:“我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绵娘,对不起!”
他诚心诚意的道歉,就像是绵娘所说的那样,就算是自己当初做下这一切事情的初衷是为了得到绵娘,后果的确是宋家差点承受不住的。
他这番话绵娘如何听不出来,女娘冷笑一声,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对不起?顾骢,你可从未有过后悔。”
“不是,我有过的。”顾骢解释,他神色悲痛:“我曾经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不应该那么做,其实如果当初我果断一些,直接了当的挑明这些事情,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种种。”
绵娘气笑了,气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就连江一寒看着顾骢,都觉得匪夷所思。
绵娘指责顾骢的不择手段,顾骢却后悔自己手段不够强硬。
鸡同鸭讲。
江一寒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似乎之前那些似有似无的担心全都不见了。
别的不说,这样的顾骢,绵娘若是对他还有半点情意,才是见了鬼了。
江一寒觉得顾骢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若是长点脑子的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说这个人活得太自我了,哪怕是心里真的钟情于绵娘,也从来没有真正为她考虑过。
绵娘不会去考虑这些,她看着眼前的顾骢,心中有的只是愤怒怨怼,不光是对他,还有自己。
看到顾骢,就想到父亲的死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这大概是绵娘一辈子都退不了的心病。
让她每每想起,总觉的心痛难当,只可惜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已经不能挽回父亲的性命了。
试想一下,若是阿爹在世,看到她和阿哥的今天,不知会有多高兴。
而现在,阿爹不过是山上的一坯黄土。
绵娘眼角湿润,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样的眼神,顾骢心中越来越冷,身体里的血越来越凉。
“你明知道我是一片深情,为什么却总是看不到呢?”
“深情?顾骢,你的深情我的确看不到,我看到的,只是你不择手段的霸道,为所欲为的自我。”
“我为你做过许多事情的……”
“是啊,你的确是做过许多事情,好的坏的,我也不能不承认,若是当初阿哥没有在你顾家的宅子里学武读书,可能早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可是,追根溯源,顾骢,你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因何而起,而你所谓的做过许多事情又是目的何在?”
顾骢再次哑口无言。
他的目的自然是只有一个,为了得到绵娘,哪怕是当初让宋知孝读书学武,也不过是为了让宋知孝拼出一个前程来,好能够让绵娘顺利进顾家的门,还有就是将宋知孝捏在手里,更好的拿捏着绵娘。
绵娘冷笑:“我再问你,你口口声声的钟情于我,那么,你自始至终都是想着如何安置我的?”
顾骢再度愕然,随即方才说道:“你——你的身份,是做不了侯府的女主人的位置的,可是我想过了,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再娶别的女子为妻,我顾骢的后院,肯定只有你宋绵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