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年时间,骁峰还是一个人,没有娶亲。这事,铁柱他娘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张罗着要安排他相亲。
刚开始还只有她一个人说,后来周大壮、陈叔二人也参与进来。几乎每天他都能听到这样的话,“李兄弟啊,你说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事业有成,怎么还不找个媳妇儿!莫非你觉得以你的身份,这城中没一个女人配得上你!”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总是以缘分未到为由,将其推脱。在他心里,除了顾雪、红衣和杨玉玲,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而且,对修士来说,几十年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并不算长。这点孤独,还是很容易就能忍下的。
这几年变化最大的应该是铁柱了,虽然不喜欢学他爹做木匠,但他的体格,却十分像周大壮,七尺来高,往那一站,完全可以做个门神!不过,他还是如几年前那样,跟在骁峰身边,叫他李叔,看着他酿酒,或帮他搬酒坛子。
骁峰对这个孩子也很喜欢,没有丝毫保留,将自己的酿酒本事尽数交给铁柱。他看得出来,这是个忠厚的孩子。
这样一样,周大壮也不做木工了,在自家院子里种些小菜,学着骁峰的样子,种些花花草草,摆几把太师椅,小扇轻摇。或独自看天,大多数时间则是跑到骁峰那边,喝酒,吹嘘着当年在城中做木工的种种见闻。
铁柱他娘,就更闲了,每天做做针线活,除了便是替骁峰到处张罗婚事,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隔三差五就会往院子里带个女子。
陈叔二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纵然骁峰是修士,有丹药,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无法阻止生老病死,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走的安乐。两个老人,不再出现在他的院子里,而是相互搀扶,在自己院子里晒晒太阳,想起自己的孩子便老泪纵横。
“十一年了,牛儿怎么还不回来!牛儿,你在哪儿啊!”
骁峰和周家三口,没事就到两个老人的家里,带去些吃的,陪他们说话。孩子远行,两个老人独自在家品尝孤独的味道,看得几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不管他们怎么做,两人虽然也在笑,谁都能看出来其眼中的悲哀,深深的遗憾和不舍。
时间,在这样的生活中又过去了三年。虎子更加强壮,也喜欢上了不远处谢家一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姑娘,经常把那女子带到家中,也曾拜见骁峰,恭敬的叫了声李叔。
周大壮夫妻,更加清闲。经过三年的探究,周大壮终于知道,他是没法像骁峰那样悠闲的看书,饮酒,望着天空眼露惆怅。他喜欢的事,与妻子吴氏相同,把帮助骁峰娶亲,当成大事来做。
这样下来,几乎每天都会有女子到他院子里,让他苦笑连连。
三年时间,陈叔二人身体更差,几乎每天都是卧床不起。而他们的孩子,那个叫陈大牛的孩子,依旧没有回来。
这天,电闪雷鸣,疯狂呼啸,大雨如倾盆般从空中泼下。骁峰嗅到空气中死亡的味道,叫上虎子一家人,来到陈叔的家里。
两人趟在床上,手拉着手,瞪眼望着空中,没有断气,眼神中却也没了神。他们,只剩下最后的执念,还没有见到远行的孩子。
骁峰看出了两人最后的愿望,问周大壮,“陈叔孩子的军队,在哪?”
“我也不清楚,只是每次寄回来的书信上,写的是从风城寄来。”周大壮脸上带着悲哀,轻声开口。
铁柱和他娘拉着两个老人的手,哭的泣不成声。他们没见过死亡,此刻看到,才发现人的一生,赤条条的来,到走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只留下深沉的执念。那么生命中这几十年,得到了什么呢?
哦,是得到了一个孩子。可是,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吴氏看了一眼铁柱,眼中闪过欣慰,她的孩子,还在身边。
骁峰走出了门,周大壮拉住他,“没用的,风城离这里有十多里,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三天。来不及了……”
“我有办法!”拍了拍周大壮的肩膀,骁峰撑一把油纸伞,走入雨中,急速而去。
这时候,本尊已经到了十里外的风城。城内西南角,驻扎这一支军队,穿着简陋,兵器残缺不全。他直接走入将军帐中,用冰冷的声音问,“你军中,可有个叫陈大牛的士兵?”
那人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忘了呼救。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活过来,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仙人饶命,我这军中人数较多,小人记不清了!”
“可有记录?”
“有有有……就在小人帐中,记录着十年来军队人员变动,小人这就去找!”那人急忙起身,连滚带爬到了边上书架,开始寻找,留下地上的一汪水迹。
片刻后,此人捧着一本厚厚的泛黄册子递给骁峰,“这就是军纪薄,请仙人过目!”
神识涌动,片刻将整本书看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眼中却有些迷茫。陈大牛,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不明白的是,这八年的书信,是谁寄回去,为何连字迹都没有丝毫变化。
用力一甩,书被放回原位。他离开的时候,帐中没有丝毫改变,那将军的记忆被抹去,地上的水洼消失不见。骁峰的身子,出现在营地上。
他抓走了一个熟睡中的中年男子,三四十岁的样子。此人,是与陈大牛接触过的人中唯一还活着的。
远处的密林中,两人相对而立。那人看着骁峰,本尊白衣白发,飘在空中三寸,倒是与民间传言中的鬼有几分相似。
“你可知道陈大牛?”
砰!
那人猛地跪倒在地,“前辈饶命啊!大牛的死,与晚辈无关!都是将军,是他看中了大牛的传家宝,用计将他杀死!”
“那这八年的信,是谁人所写,又是何人寄到其父母手中?”骁峰的声音很冷。
“信是大牛写的!他还活着的时候,每天给家里写一封信,藏在床头。后来,他死了,临死之前托我每年往他家里寄信。他说,父母老了,不能听到这样的噩耗,他对不起父母……”
说着,那人已经泣不成声,以为骁峰是来杀他的。
听到这话,骁峰心中隐隐一痛。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一个人在死之前还在责备自己的不孝。又是怎样的执着,即便身死也要让父母心安。是什么样的期待,让孤独的父母,翘首以待。又是怎样的挂念,让他们到死也不肯放下。
咽不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将化为冤魂,不入轮回!可即便这样,他们也放不下,放不下心中的挂念。
“做陈大牛七天,还你自由!”
骁峰说完,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大袖一甩边使其晕了过去。大手抓着晕倒的人,融入泥土急速而去。
城外,分身撑着伞,本尊从地下冒出,手里抓着个青年。那人的相貌,已经改变,变成他记忆中的陈大牛。原本的记忆,被骁峰封印,现在他就是陈大牛,陈叔夫妇日夜盼望的孩子。
骁峰带着陈大牛回到陈叔房子的时候,天边有了亮光,但太阳没有升起,乌云依旧。
两个老人的手,依旧是紧紧拉着。旁边,周大壮一家三口束手而立。吴氏和铁柱眼眶很红,就连周大壮这样一个汉子,脸上似乎都是潮湿的。
看到他带着陈大牛回来,几人的眼神如见了鬼一般。唯独铁柱,他早就知道,李叔是个神人。
“爹,娘,不孝孩儿大牛回来了!”
那人一进屋便从骁峰身后快跑几步,砰的跪倒两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两位老人似乎感受到有人到来,艰难的转头,想看一眼孩子是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奈何,他们做不到了。
眼角滑落浑浊的泪珠,两位老人嘴角带着笑意,安详的闭上了眼。早已疲惫的心,停止了跳动。
骁峰见过的死亡很多,却从没见过如此安详,平静的去世。这一刻,他的心震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原本要成为冤魂的他们,瞬间平息了怨念?”
他很迷惑,也很清楚,若是能弄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在起作用,就算不明悟因果,也能踏入问道!但,眼前的那层迷雾,还拨不开,看不透。
两家安葬了二老,陈大牛守孝七天,因为军令紧急,拜别了众人。出了城,本尊再次出现,解了封印,抹去记忆后,给了那人不少银两。此人何去何从,由他自己决定。
时间,再次归于平静。骁峰的酒铺,已经传遍整个城,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前来,但能买到酒的,依旧只有十人。他的价格,依旧是百两。当然,有人可以提前买走,再高价卖给他人。这种人,第二次就买不到酒了。
一年后,周家迎来了最大的喜事。铁柱与那姓谢的丫头成亲了。骁峰将酒取出十坛,又送了不少礼。而他,也被尊为尊为高堂,与周大壮夫妇共受敬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