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两兄弟的婚礼很气派,整个天石镇的人都来了。
骁峰看到了两人的妻子,没看到脸,但从身材上看与两人相比也不遑多让。看两个小胖子的眼神,似乎是很满足的,不过他是没看出任何美感。
夜幕降临,三人聚集在一起,放肆的喝着酒。骁峰是第一次喝酒,但王大金两兄弟不是。
他们都喝醉了,大婚当晚,两个新郎官却是在院子里的桌子上趴着睡的,让新娘在洞房哭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骁峰走了。本来,他想对两人说,“等小爷衣锦还乡。”但转念一想,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也就将这句话咽下去了。
离开天石镇,只有一条路,必须通过镇子前方那数十丈高的巨石。看着那光溜溜的巨石,眼中不由得升起不舍。
几年前,这石头是很粗糙的。经过他们四人每天在上面摸爬滚打,成了如今的模样。童年所有的回忆,都沉淀在这块石头上了。
转身最后看了眼天石镇,仿佛有王家两个胖子在朝他挥手。将心中的不舍强行压下,紧了紧包裹,坚定的朝前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天石镇,从记事以来,他就生活在这个地方。
纵然他大大咧咧,一个人惯了,却难免有些担忧。不管怎么说,他都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三天时间,平安无数的过去。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人,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只是偶尔会有两只雀鸟从头顶飞过,告诉他这里依旧是生灵的世界。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天石镇有多偏远,像是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包裹里带了不少干粮,但三天时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此刻太阳偏西,又到了吃饭的时节,包裹中却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抬头看了看尚未落下的太阳,骁峰轻叹,“圣人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抓紧时间走吧,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客栈才是。”
说着,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然而,他运气不好。到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任何客栈。事实上,别说客栈了,举目四望根本没有任何人烟。
天地完全暗了下来,没有丝毫声响,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睡。这样的夜晚,骁峰经历过三次,心中却依旧感到莫名的宁静。
正是这种感觉,让他忘记恐惧。在梦中的时候,他也是很喜欢这种难得的安静的。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曾经单纯的以为,睡着了就不会饿了。但现在看来,饿了根本睡不着。
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站起身来,继续向前。
好在包裹中有个火折子,找了些干枯的树枝,做成简易的火把,能照亮前路。
脚步越来越漂浮,身子都开始晃悠了。饥饿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晃晃悠悠走了许久,耳边终于有叮咚的泉水之声。
吞了吞口水,骁峰开始循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现在就算是有水充充饥,也能让他坚持到天明。
又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那条河。用尽全身力气,跑到那河边。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将头埋下去,咕咚狂饮起来。
泉水入口甘甜,空荡荡的腹中总算传来满足感。
喝了半饱,骁峰却突然觉得,水中好像有淡淡的血腥味。将放在岸边的火把拿起,小心翼翼的凑到水面观察。
“啊!鬼啊!”
向来胆大的他被吓了个半死,浑身颤抖着不断向后退去。奈何此刻骨软筋麻,被一丛野草绊倒,火把也甩到边上,将熄未熄,闪烁不定,更添几分阴森。
骁峰还在用力向后挣扎,野草划破手掌也浑然不觉。
不过,任他如何努力也难以退出半丈。小溪边上,本就是前低后高,他跌倒在地,心中恐惧,想要后退却比平时难了百倍。
“救我……”
突然,有轻微的呼救声从身前传来。骁峰听得清楚,正是从之前那小溪传来。
“荒山野岭,月黑风高,如何会有人呼救,定然是鬼!”
这样想着,心中更加恐惧,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离开。奈何腹中本就饥饿,如何走得掉。
“救我……”那声音依旧传来,却微弱了许多,似乎随时可能断气。
听到这声音,再联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逃脱不得的骁峰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圣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他真是落难之人,不救他岂不背了我心中的儒道?夫子常说,儒道讲求仁爱。我若见死不救,岂不负了夫子所教?如此,又怎么能行万里路?”
这样想着,骁峰终于冷静下来。
“夫子还说,天下可能有仙人,但绝不会有鬼,他一定不是鬼!”
“再说了,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骁峰向来行的正做得直,怎么可能遇到鬼!”
这样给自己打气,终于忘了饥饿和恐惧,把地上即将熄灭的火把捡起,小心翼翼靠近那河边。
“小爷是个好人,一定不会遇到鬼的!小爷真是个好人……”
唯有这样不断暗示,才能勉强克服恐惧。
终于,借着不断闪烁的火光,骁峰看清了那溪流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没有头发,因为在水中泡的时间太长已经开始浮肿,淡淡的血水从他口中流出,染红了小小的一潭水。
那恐怖的脸,果真如鬼那般。但骁峰可以确定,那不是鬼,而是个人,受伤的人。
不过,他却趴到边上,疯狂的呕吐起来。方才饥不择食,现在可以确定,水中的血腥味是真的,他喝了此人的血。
直到内脏都快呕出来,那人第三次呼出救命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此刻他的脸色,与水中之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狠狠吸了几口气,咬下舌尖让自己清醒,骁峰才将火把放在岸上,下到水中将那人拖到岸上。
“伤成这样都不死,生命力真强。”
那人年纪比骁峰略大几岁,腹部被捅了四刀,胳膊上满是伤口。伤口中流出的已经不是鲜血,而是淡淡的血水。再有两三个时辰,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不对!”
骁峰突然脸色一变,“他身上这么多伤,必定是被仇人追杀才这样的。夫子可说了,外面的世界很凶险,稍不小心就命丧黄泉。我救了他,不会被杀吧!”
越想越心惊,正想将此人扔下逃之夭夭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喧闹声。转头看去,只见一片林子中火光四起。
“快,给我仔细搜,他已经身受重伤,一定还在附近!”
“果然是被仇人追杀!”骁峰倒吸冷气,恐惧再次战胜意志,急忙将火把灭了就要离去。
“救救我……”
这时候,被他捞起来的那人口中再次传来轻哼,显得那么痛苦,又带着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等我找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骁峰正犹豫间,远处再次有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数十点火光越来越近。
“哎!罢了罢了。”
长叹一声,再次将心中的恐惧忍住,轻轻俯下身子,将那人抱起,艰难的朝远处拖去。好在两人命不该绝,很快就找到个深坑,足以容纳两人。坑上还有人多高的野草,足以将两人的身形遮盖。
将那人放在坑中,骁峰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将方才两人停留过的地方铺上杂草,又把经过路上被压倒的野草扶起,才小心翼翼回到深坑,尽力隐藏身形,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心中还在不断祈祷。
虽然在天石镇横行无忌,但说到底他还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的孩子。面对如此情景,难免紧张。
火光快速靠近,喧闹声也异常杂乱起来。透过野草间的缝隙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群身强体壮之人,手持火把,将一个身影围住,喧闹的说着什么。
“分开找!”
好在夜晚黑暗,加之那行人匆忙,没有发现骁峰胡乱布置的地面。众人散去后,便只是剩下个更加高大的身影。
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还是随意而为,那人竟缓步朝骁峰隐藏身形的深坑走来。
骁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砰砰狂跳,他甚至不敢呼吸了。终于,那人还是在离深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水柱冲刷草叶的声音传来,却有腥臊味飘到骁峰鼻间。
不过现在他可不敢有丝毫动静,只能强忍着。
片刻,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启禀住持,前方不远有个悬崖,那小子应该是掉下去摔死了!”
“活该!走吧,叫上兄弟们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那人低啐一声,吆喝着渐渐远去了。
“呼!”骁峰长舒口气,心神放松下来,额头上却满是汗珠。
抬头看看天空,远处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一夜时间竟然过去,折腾许久之后困意瞬间袭来,骁峰靠着深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