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零点整,爷爷去世。
这座城市下了多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雪,在医院附近还遭遇到了一场小车祸导致的堵车,我们把马离苏留在了车上,傅奕寒牵着我的手朝着医院狂奔而去,多年以后我们记起这个夜晚,倒是不禁感慨了一番,毕竟一起到了白头。
停止抢救的决定是爷爷亲自做的,他留着一口气,大家都以为他在等傅奕寒。
但爷爷等的不是他,而是我。
我不是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我是腿一软两眼一黑,直挺挺的往后一仰就倒了下去。
从昏迷到醒来,历时三天半,平安夜过了,圣诞节过了,爷爷的葬礼,我也没来得及参加。
爷爷临终嘱托,他咽气后,等天一亮立即火化下葬,任何人都不能再对他的身体进行任何解剖或是查看。
傅奕寒是医生,他太能理解爷爷这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违背爷爷的嘱托,但架不住周虹当家做主,所以我见到爷爷最后一面的谈话内容,就成了重中之重。
我醒后,守在我病榻前的,是安可和马离苏。
马离苏说,傅奕寒整整三夜未合眼,早上的时候体力不支,被梁原强行拉去休息了,我醒来的消息没人知道,所以安可和马离苏双双看着我问:
“爷爷临终前跟你说了什么?”
我刚蠕动了嘴唇,周虹就闯了进来,安可立即端了桌上的那杯温水,拿了棉签沾湿后来擦拭我干裂的嘴:
“你先缓缓,等缓口气喝点水,我给你买点吃的。”
站在周虹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男人。
他便是傅笙,傅奕寒的亲生父亲。
我猜他们都是来问爷爷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面对周虹的质问,我开玩笑的说:“还能说什么啊,爷爷让我和奕寒好好的,争取早点结婚生子。”
周虹没有丝毫怀疑,又咄咄逼人的问:
“他还说了什么?”
我准备逗一逗她,坐起身来靠在安可身上说:
“爷爷留了一份遗嘱,只要我跟奕寒结婚,遗嘱就能生效,阿姨,至于遗嘱的内容,您应该知道的,爷爷生前也说过,还是当着您的面说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就是在这间病房里,我们俩和这间病房,还真是有缘。”
周虹的脸色骤变,傅笙转头问他:
“我爸生前立了什么遗嘱?”
周虹很嫌弃的看着他:
“口说无凭的事情,也算遗嘱?曾念,现在老爷子死了,他留了什么话我们也不知道,光凭你一张嘴,我们不可能信服,你告诉我,遗嘱在哪儿?”
这就是豪门!
爷爷尸骨未寒,他们在乎的却只有遗嘱。
在傅奕寒未到来之前,我闭口不言,周虹恼羞成怒,要不是傅笙拦着,还不知道她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傅笙也无辜被她训了一顿,大抵是说他窝囊之类的。
当着我们三个年轻女性的面,傅笙很难堪的把周虹强行拉了出去。
傅奕寒来的时候,双眼红肿,满脸倦容。
他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追问爷爷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只是帮我拔了手上的针管说:
“工作的事情我让唐天翊帮你照看着,王翦那儿我给你请了半个月的假,你放心,你手底下七个省的任务,不需要你亲自监督也能完成,你现在要做的是,收拾东西跟我回家,从今天开始,我们正式住在一起,没有的允许,不能单独往外跑。”
我不以为然的问:
“我得绝症了?还是你心里有病?”
傅奕寒沉默以对,半晌,我才拉了拉他的衣袖:
“你不用太过戒备,爷爷临终前没跟我说什么,只是他老人家不放心你,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爷爷是怕你这辈子走不出林佳的阴影,所以才留着一口气再三的叮嘱我。”
傅奕寒反手抓住我:
“你想多了,我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希望你下一次晕倒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我一直以为你足够强大,所以忽略了你之前积压的劳累,我只是为你身体着想而已,你别胡思乱想。”
我和傅奕寒虽然没有长达好多年甚至是几十年的交情,但以我对他基本的了解,他应该知道了爷爷的死因,就算是心脏病发作,爷爷上次复发后家里就常住着家庭医生,不可能这么快人就没了,傅奕寒是医生,加上爷爷的交代很反常,很难不让人起疑。
而爷爷临终时对我说的话,除了让我好好照顾傅奕寒之外。
爷爷还说,丫头,以前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就随着我这把老骨头埋入黄土当中,我把那些秘密都带走,你和小寒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那些秘密?
到底是什么秘密?
那些恩怨是非又是什么呢?
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完全猜不透爷爷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我听不懂,爷爷才会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见我。
至于周虹想知道的遗嘱,爷爷压根没跟我提及。
出院后,我真的被傅奕寒强行接到了他的公寓里,我调养身体的头几天,他每天都在家里办公,马离苏时不时的来串门,还取笑我说:
“姐,你和姐夫这小日子过的,真的只差一张百无一用的证了呢。”
我哪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啊,傅奕寒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但实际上他行踪诡异,梁原偶尔来家里,两人都是躲在二楼的书房里密谈。
跨年那夜,傅笙上门来,傅奕寒和梁原在二楼书房,马离苏给他开的门,却伸手将他挡在门口:
“叔叔,您这么晚到来,有什么事吗?”
傅笙探头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我:
“我找她。”
马离苏堆起笑容很礼貌的说:“对不起哦,叔叔,我姐夫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私自接近我姐,请叔叔容我问一句,如果姐夫同意了,我就放你进来。”
傅笙很无奈的看着她:
“好吧,那你跟我儿子说,我有几句话想跟他们说。”
马离苏嘭的一下关了门,还真跑上楼去问傅奕寒了。
她去的时间有点久,我怕傅笙在门口等久了不太好,就擅自做主开了门,没想到傅笙竟然问:“能不能在楼下的咖啡厅里坐一坐,我想单独和你聊几句。”
我看了看二楼,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又低头看了看我自己,笑着说:
“那恐怕还得让您再等一下,我穿件外套换双鞋。”
傅笙点头,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门,在二楼的那三人都没察觉。
坐在咖啡馆里,傅笙很绅士的问:
“想喝什么随便点,不用拘谨。”
我要了一杯热水,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但那天突然看到爷爷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整个心理防线全面崩溃,这一病,真的是病去如抽丝了。
我捧着杯子有些忐忑,傅笙看起来很和蔼,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很眼熟,就好像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一样。
所以我不自觉的盯着他多看了几眼,傅笙也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你在看什么?觉得我和小寒不像吗?”
我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是的,叔叔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很眼熟而已,叔叔今天找我单独聊,应该也是想知道爷爷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吧?叔叔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会一字不落的告诉您,绝无隐瞒。”
傅笙摇摇头:
“他是我爸,虽然我和他有近二十年没怎么见过面,但我了解他,他最疼爱的就是小寒,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小寒,在这世上,只要是秘密,就终究会有昭告天下的那一日,他老人家是怕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小寒的身边却没有一个强大到可以让他依靠的人。”
他也提了秘密二字,我很好奇,但我知道我不能问,所以我半天玩笑似的说:
“不瞒叔叔说,像这种灰姑娘被王子的亲人选中的幸运,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我一点都不开心,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傅笙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你不爱小寒?”
我很坦白的跟他说:
“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之前是为了让爷爷安心才这么做的,现在爷爷去世了,我也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了,叔叔,您这些年在国外还好吗?有没有想过回来?毕竟您是奕寒的爸爸,如果有您的陪伴,他心里或许会好受些。”
傅笙闷叹一声:
“其实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小寒一起跟我去美国,小寒一直想当一名医生,他留在国内并不快乐,如果你能跟他一起走的话,我想他会……”
我并没有打断傅笙的话,但他又自顾自的反驳了回来:
“也对,你们只是朋友而已,我没资格向你提出这样的邀请,罢了,那就希望你们俩能有缘走在一起吧。”
既然来找我的目的已经说完了,我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
“叔叔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怕他们看到我不见了会担心。”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把电话摆在了茶几上,证明我很快就会回来。
见我要走,傅笙拦住我:
“除了想让你们跟我去美国外,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我拢了拢头发,很不给面子的说:
“叔叔,如果是你们傅家的事情,那就没必要跟我说了,爷爷疼我,往后清明,我会记得去看爷爷的,但除此之外,我希望我和奕寒保持普通朋友的关系,所以叔叔拿不定主意的话,最好还是别说出口。”
傅笙很诧异的看着我,我礼貌的起身,他着急了,伸手来抓我:
“如果是关于小寒母亲的事情呢,你也不想知道吗?”
关于周虹?
我承认,这一刻我的好奇心泛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