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收拾好又就着酱黄瓜,辣椒萝卜吃了一小碗红豆碧香糯粥,再吃了一碟子虾肉饺后,正放下碗筷,听到有小丫头进来回禀:“姑娘,平王府那边打发人送信来了,说那边的四姑娘一刻钟后会到府门前来接姑娘。”
一刻钟差不多是十五分钟的样子,昨晚不曾下雪,但屋顶还积着厚厚一层雪不曾化去。
青梅在一侧见了,忙道:“姑娘,已经吩咐人备好暖轿了。”
张桂花虽还没登上当家主母的位子,但她并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儿女们,东院里的东西都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暖轿,就是她特意为自己的儿女们备的。
刘稻香点点头,示意那小丫头退下,又收拾了一番,听到青梅再次禀明:“姑娘,暖轿已抬至廊下了。”
“知道了,你们看看可还有漏掉的东西没带?”
春娇已笑道:“姑娘平日用惯的东西都带了,夫人还打发人送来五十两银子,说是让姑娘去了庙里记得添些香油钱。”
青梅拿了件翠羽织锦镶毛大斗篷给她系上,又给刘稻香理了理裙边。
刘稻香嫣然一笑,出了门后,果然见到四个粗使婆子正恭敬地站在那里,一辆青缎小轿正放在台阶下。
其中一个婆子见她出来,忙打起了帘子,迎面一股暖意扑来。
刘稻香留意到,那暖轿里已放了个生得旺旺的炭盆子,炭盆子又装在一个编得很精致,打磨得很细滑的竹篮子里。
她由丫头们扶着上了轿,再理了理衣服,放下帘子后,轿子里一下暖和了许多。
青梅四个都穿着墨绿厚缎短斗篷跟在轿子两侧。
从鸣翠馆到刘府中门有挺长一段路程,这一次,她们是出了静水院后,直接走在静水院与仁禧堂夹道,一直往南行到一处小门处,这就是府里的东角门。
平日刘府的正门鲜少有打开的时候,一般都是开的这张东角门。
西角门那边更是长年累月都不曾打开,只因,那处开了后直通仁禧堂西跨院的外墙处。
守门的婆子见是东院那边的轿,忙打开了门问道:“姑娘可是要出府。”
青梅点点头,又问:“可有见到平王府的马车?”
一个婆子答:“不曾,要不,老奴开了门去外头候着,若是瞧见马车远远来了,再进来请了姑娘下轿,也省得姑娘在外头跟着老婆子们吃风受冻。”
青梅侧头看了一眼,见轿窗帘缓动了,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几个婆子,笑道:“妈妈们守着这里辛苦了,这些是咱姑娘赏的,只是切莫贪杯误事,还是下了值再去沽些小酒吃。”
那婆子忙道了谢,屁颠屁颠地开了门,跑到门外头守着去了。
夹道里几乎没有风,又加之轿子里有炭盆子,困意浓浓的刘稻香倚在轿子里打瞌,心里还时不时冒出个念头:下回若再有人大冷天约她去进香啥的,打死她都不去了,特么太难受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不时,又听到青梅在轿外轻声唤她。
“嗯?”刘稻香费劲儿睁开眼,她这会儿都想打退堂鼓了,起这么般当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姑娘,还请快些下轿,平王府四姑娘的马车已经快到府门口了。”青梅的声音再次响起,刘稻香这才醒过神来。
她已经隐约听到马夫的赶车声。
轿帘子被青梅挑起,春娇已取了木屐放在轿门前。
刘稻香由两人扶着下了轿,穿着木屐带着丫头、婆子们穿过东角门。
她回头看了看后头跟着的八个粗使婆子,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她娘这是有多不放心啊,这会儿,她是无比的想念罗姑姑与吴姑姑,有这两高手在,她出门哪里需带这么多人。
才在东角门口站好,平王府的马车已停在了跟前。
马车窗里的帘子被人挑起,露出一张瘦弱的小脸,苍白的小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朝刘稻香招了招手:“稻......曼薇姐姐,可是等了许久了?快些上车来。”
她说这话时,已有王府的丫头已从后头的那辆马车上下来,拿了小杌子摆在刘稻香的面前,青梅几个扶了她上马车,刘稻香回头笑道:“青梅留下,你们三个随了她们去后头挤一挤。”
苏惠兰早就与她说好,刘稻香不必另备马车,她自会安排好。
“你母妃舍得你出门?”一进马车坐下,刘稻香就睨了一眼苏惠兰。
她正白着一张小脸,整个人都快被厚厚的狐皮袍子给埋了,此时正窝在马车的一边,身后还放着着厚厚的靠枕,她抬头打量了刘稻香一番,笑道:“我可真羡慕你,不但精神头儿好,还体格强健,我母妃时常夸你呢,说我若是能养好身子,再好生学好骑马,自会像姐姐一般好,到时,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啧,看样子,你母妃是觉得你的身子骨好不少了?”刘稻香上下打量她,虽然还像以往那么瘦弱,脸色也白得透明,隐隐能瞧见皮下紫色的血管。
苏惠兰闻言拿帕子捂嘴,娇笑道:“说起来得夸你娘的主意呢。”
刘稻香不觉莞尔,大多时常腹泻者,多是肠胃虚弱者,要多食清淡,可贵族世家又多喜食鹿油、牛油之类,瞧着只吃些清淡的青菜,其实不然,油腻的菜吃了有润肠的作用,但对钱侧妃和苏惠兰来说并无益处。
“说起来,再过一个多月,我家的庄子上就要送年货来京里了,回头我叫人多送些芝麻油、花生油去给你与侧妃娘娘食用。”
原本她是想着芝麻油少了送菜籽油也一样。
张桂花发现府上的菜,从来没放过菜籽油,问过府里的老人后才知道,原来贵族世家同样不吃菜油,只吃芝麻油、花生油之类。
苏惠兰与她坐一块儿说着话,几次欲言又止。
刘稻香本就是个十分聪慧的人,见此问道:“你可是有事要说?”
苏惠兰张了张小嘴,又很为难的看了车内坐在门边等着伺候的青梅一眼。
刘稻香想了想,对青梅说:“你去外头问问马夫,这路可好走,还有多久出东城门,今儿能去白泉寺吗?”
明明只是个借口,但青梅听出刘稻香的确是想知道这些,应声挑起帘子一角出去了。
“这回你可以说了吧。”
苏惠兰拿帕子轻咳两声,笑道:“好姐姐,莫要生气,我若不打着去白泉寺的幌子,只怕你娘轻易不会让你出门。”
刘稻香挑了挑眉,朝她眨眨眼,问道:“你是想自个儿出门玩,又怕你母妃不同意吧!”
“我哥前些日子得了一头鹿,说是这大冷天正好拿来烧烤,只是在府里是不大好弄这些的,我哥便去母妃那里讨了个主意,又见我平日里在家拘得太紧,便允了我去我哥庄子上,我就想到了你,只是你们的祖母......与你们不亲,我怕节外生枝,这才找了那么个借口。”
刘稻香点头:“我家到是不怕她,只是若去你哥的庄子上,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得她又要动什么歪心思。”
苏惠兰是平王府的嫡女,但她的侧母妃在生下她之后就过世了,自她懂事起,对她嘘寒问暖的都是钱侧妃,即便钱侧妃再关心她,到底不是亲生的总不会全心全意,掏心掏肺的待她,更何况无论哪个府里,都会有那么些捧高踩低的奴才子......
苏惠兰因把自己心中的事说出来,觉得痛快了许多,连带笑声里都透露着自由与开心。
东城门郊外,刘稻香曾去过的那个庄子里,才与苏惠兰行至后花园门口,便听到了那绵绵水磨调细细婉转的咿咿呀呀之声。
沿着抄手回廊往前行,越发听得真切,小戏子正唱着:“痴丫头你怎知就里,这是‘春梦暗随三月景,晓寒瘦减一分花’,唉!”
苏惠兰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刘稻香问:“这是什么戏?这腔调?我倒不曾听过,更不曾见过如此缠绵婉转的唱词。”
刘稻香的眼睑微微垂下,遮出眼里的一片惊讶:“这是昆剧,我在青州里去梨园看过昆剧的折子戏,到似我在梨园看的一个叫《牡丹亭》的折子戏。”
她听出来了,这应该是唱到了《照镜》这一处折子戏了。
苏惠兰一脸好奇地说道:“啊?听着这名字好似这出戏很好看,就是听不懂这人唱的是啥,与咱们京城里的人爱听的京剧又有很大不同。”
刘稻香爱看《牡丹亭》,只因她心有千千结,旁的曲儿她都不大喜欢。
“好姐姐,我听着像是说那些才子佳人的,勾得我心里痒痒的,你快些说与我听听,可好?”
刘稻香最见不得小姑娘撒娇了,心里一软,笑道:“也没什么,只不是说官家千金杜丽娘在游园后梦见了一个书生,并与那书生相爱,最后因相思而死,那书生原名叫柳春卿,大概是生于南边,后来赴京赶,他梦到在一个梅树下见到了一个美人儿,并改名柳梦梅,他发现杜丽娘的画象后,又因杜丽娘托梦,掘坟开棺后,那位杜丽娘复活,虽然后来因为战乱之故经历了一些事,两人还是终成眷属。”
苏惠兰听得动容,不由低声道:“那柳梦梅当真是痴情郎儿,那杜丽娘也是个痴情女子,不知那柳梦梅抱得美人归后,在成亲后可有纳妾,又是否像我的父王、母妃们那般相处?”
刘稻香微微愣,这大概就是《牡丹亭》的魅力所在。
“这里头最得我心的便是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不过,待你大点再看看《牡丹亭》又会与现如今的想法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