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不禁泪目,万药堂背后的大老板,居然是这个赵家。
苍云历十年,赵绝影在苍雪城壮烈殉国,言帝亲题了“忠勇无双”四个大字,制成匾额,悬于赵府大门之上以彰其功绩。因此赵府之前,文人落轿,武人下马。
“我早该想到了。”
秦飞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否则让人看了必定生疑。嘴里称赞一番,和赵掌柜进了赵府。
赵府一片喜气洋洋,仿佛过节般喜庆。赵家之主赵邦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典型的西北大汉。穿着名贵的貂裘,正在大厅前迎客。
他早得了药材队的消息,正留意等着,果然看见自家兄弟浑身是血的回来,连忙迎上前,刚要谢秦飞的救命之恩,秦飞却先恭敬抱拳:“素云斋小飞,拜见赵家主!”
“小兄弟不必多礼,今天多亏你出手相救。”赵邦哈哈大笑,亲热的拍拍秦飞的肩膀,“早听说素云斋的小飞神医妙手,果然名副其实!今天我赵府大喜,小飞兄弟务必玩的尽兴!”
赵兴带他们相见,自回住处换干净衣裳。
秦飞由衷的道:“在下对飞将军无比仰慕,今天有幸得见,亦是不枉此生了。”
赵邦见他提起女儿,顿时满面红光,眼里是明明的骄傲之色:“灵雎刚到不久,待会儿便出来相见。”
秦飞点头应过,见陆续有客人来,于是先行进入赵家大厅。宽阔的厅堂已经摆开十余张圆桌,铺着大红桌布,上边摆着些瓜果。不少人已经坐住了位置,秦飞自忖没个身份,于是寻了个边角位置坐下。
固然对灵雎姐姐有万分想念,可他还没做好“复活”的准备。
踟蹰等待时,甚至还想过溜走。
逃跑的念头刚一闪过,秦飞就鄙视了一下自己:逃?我还有脸逃?
索性坦然坐定,旁人也听说了今天赵家药材队出事,小飞仗义出手才化解了危机,正主就在这呢,纷纷称赞。
多半都是兴庆府做生意的,没几句话便都熟络了。在得知云芝小姐已经离去,素云斋即将转手给赵家时,不免感叹。云芝小姐善名远播,她这一走,不知惹得多少年轻小伙茶饭不思。
有人还调笑说,小飞和云芝小姐其实挺般配的,怎么没走到一起?
秦飞只道缘分使然,强求不得。
闲聊没多久,府门外鞭炮一响,赵家厨房便开始上菜。油泼面、大盘鸡、孜然羊排、烤排骨,摆得满满一桌,皆是地道的西北菜式,看得秦飞食指大动。正看得发呆,忽然厅内宾客全都起立,不约而同的往大厅门外看去。
秦飞还没反应过来,坐着显得突兀,索性也站了起来。
目光往门外一看,顿时惊得呆了。
入眼是一袭高贵的黑金长裙,宛如她习惯的苍雪玄甲,长发一丝不苟的梳了个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凤目之间微带笑意,眼眉如工笔描绘,脸颊精致如画。
今番难得回家,自然开心。而且过年之后,有柳绝情带去秦飞的消息,即便今天秦飞不来,赵灵雎也会寻上门去。
雪城飞将步履缓缓,从正中间走向主桌,赵邦看着女儿端庄飒爽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骄傲。
赵灵雎走到近前,行礼道声“父亲”,才面向诸位,轻轻招呼:“大家都坐吧。”
宾客们齐齐应声:“谢飞将军!”
便纷纷坐下,忍不住啧啧称赞,赵府有女如此,真是羡煞旁人。赵灵雎投身行伍,坚守苍雪城十年,战功累累,至今仍是孤身一人,叫人感叹。也不知当世哪位英雄,才配得上如此巾帼绝色。
秦飞见姐姐气色不错,终于放下心来。元宵节前,柳绝情从苍雪城过来时,还说赵灵雎似有内伤。现在看来,应当是恢复得不错。
赵邦在前头又说了些场面话,鼓动得场面热烈,秦飞正想开动,忽然听见赵邦提起药材队的事:“也不知是哪家的贼子,今日劫了我赵家的队伍。多亏素云斋的小飞兄弟仗义出手,才救得大伙回来——哎?小飞兄弟坐哪去了?你是赵家的大恩人,过来坐过来坐!这位子专门给你留的!”
赵灵雎听到“素云斋小飞”,就知道是秦飞了,平静的凤眸明显的颤了一下,偏头一找,正看见一个短发男子站了起来。
一年多不见,他又长高了,而且变白了。
熟悉的轮廓,笑容却沉稳了许多。
两人对视,目光之中情绪交织,秦飞的脚步分外沉重,却也步步踏实。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主桌一侧,目光毫不遮掩的锁定在赵灵雎身上。赵邦心里得意,像小飞这样的青年英雄,看到我女儿,一样走不动路!
秦飞就被安排坐在赵灵雎手边,像是巧合,又像是命运。
赵灵雎凤目脉脉,两人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对视,眼里像有千言万语,却都不说。此刻看到彼此无恙,便觉得无比心安。
他们两人的异常,自然被人瞧出,赵邦也觉得奇怪。自家女儿素来小看天下英雄,曾有无数人上门提亲,都是豪门巨贾、名门宗派的优秀后辈,都入不得她的眼。为何今天看小飞的眼神如此奇怪?
一见钟情了不成?
赵邦不明所以,一面下令开席,一面留心观察。如果真看上小飞,倒是一桩喜事,毕竟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固然修为高绝,容颜不老,那也是个大姑娘了。
正踟蹰间,晃眼一看,向来内向的赵灵雎,居然在给小飞夹菜!
如此罕见的情景,让主桌边的赵家长辈惊得连连瞪眼,不知是喜是悲。小飞一表人才,修为不俗,假以时日,亦是一方豪杰,又对赵家有恩,赵灵雎如果喜欢他,那是再好不过。然而小飞现在仅仅是一个药斋伙计,怕是门不当户不对。
赵灵雎哪里管这些,体贴的照顾小飞吃饭,怕他不懂一些菜品的吃法,一面轻轻给他介绍,一面教他。如此无微不智,让赵邦恍然明悟,铁塔般的西北大汉,眼里竟朦胧起来。曾几何时,这样的场面无比熟悉。
儿子还在的时候,赵灵雎便是这样照顾他的。
可惜……
那个意气风发,立志要靖平宇内、保卫华夏的年轻将领,已经牺牲在了苍雪城。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那刻骨铭心的疼痛,依旧能让人呼吸颤抖。
宴席散后,赵灵雎亲自送秦飞出了大门。
看着门头上“忠勇无双”的匾额,秦飞不禁轻叹:“误打误撞,竟来到了你家。”
“不好么?”赵灵雎看着他,眼底有无尽的情意。
秦飞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见到你平安,比什么都好。”
赵灵雎道:“你的事,柳姑娘都告诉我了……粉身碎骨之痛,也不知你怎么熬过来的。”
“粉身碎骨……”秦飞想起贺兰山上的惨烈一战,抿了抿嘴,“我都无所谓,我就害怕你出事,哦,绝情说你受了内伤,我给你看看!”
说着就搭手拿住了飞将军的雪白手腕,哪里是检查什么内伤,直接最大限度的灌注本源之力!
“你这是?”分辨出经脉中多出来的勃勃生机,去年的暗伤竟在瞬息之间快速恢复,飞将军的脸上又惊又喜,感受到秦飞的魂力动荡,才劝道,“行啦行啦,你别为了我,伤了自己的神魂。”
可哪里劝得住?
秦飞当初为了赶去苍雪城,不惜与神渐之境的高手决战,哪里还会在乎这点神魂损耗?
一直灌注到支撑不住,才松开了手,有些踉跄的退后一步,好在赵灵雎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还是这么执拗。”赵灵雎眼眉清亮,感受着本源之力带来的舒爽,知道对身体大有益处,“你损耗了这么多生命之力,还不是叫我心疼?”
秦飞咧了咧嘴,一脸傻笑,却是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我先回去了,你难得回来,多陪陪父母。”
“嗯。”赵灵雎轻轻点头,“明天我再去寻你。”
约了赵掌柜处理素云斋的交接,明天还有得忙。秦飞深深看了一眼雪城飞将,便轻笑转身,摆手离去。
这美人相送的情景,就发生在赵府大门,让不少人暗自惊奇。心说素云斋的小飞有福了,居然让飞将军如此垂青!
赵邦在门内远远看着,见小飞已走,女儿还在原地凝望,于是走过去,轻声问道:“灵雎,你们之前见过?”
赵灵雎并不否认,应是声“是”。
赵邦也不弯弯绕,直言询问:“你……是把他当成绝影,还是喜欢他?”
“这……”赵灵雎凤目轻眨,一时竟有些犹豫,思忖一番,才答道,“都有吧。”
那便是喜欢了。
赵邦对小飞十分看好,倒不反对,哈哈乐道:“小飞年纪轻轻,已是劫将高手,比你当年差不了多少。不过现在只经营一间药斋,今天还走了东家,说要转手给我。他若没了家业,如何配得了你?不如,为父就让他来赵家做事,当我赵家的上门女婿!”
“噗,爹你胡说什么呢……”见赵邦煞有介事的计划,赵灵雎忍俊不禁,削瘦的脸颊红了红,“八字没一撇的事,就说什么上门女婿?女儿还要守着苍雪城呢!”
赵邦着急女儿的婚事,毕竟已经二十七岁:“想当咱家上门女婿的年轻俊杰那可多了去了,你真喜欢小飞,明天我就去把他绑来!”
说话之间,匪气满满,想当年在兴庆府一带,赵邦也是出了名的滚刀肉,后来儿子牺牲,才转了性子。
“爹又说胡话了,强扭不成夫妻,你绑他作甚?”赵灵雎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明明的喜色,“再说了,小飞真不见得乐意当赵家的上门女婿。”
“他敢?”赵邦故作气愤的哼声,“我赵家门楣,一般人还真攀不上,让小飞上门,我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有何不妥?难道他半份家业也无,还想让我的宝贝女儿下嫁?”
头顶上挂着言帝亲题的“忠勇无双”,赵邦说话底气十足,理所应当。现在赵家除了垄断西北马匹生意,在药材市场也占据了不小份额,定是跨行做生意得罪了人,才有人动歪脑筋。不过赵家高手众多,以后药材队多派劫将护车即可。
赵灵雎见父亲雄赳赳的模样,觑得周遭无人,才轻声道:“爹,对小飞你可是看走了眼。”
“哈?”赵邦一愣,“怎么说?”
赵灵雎想起那个远去的背影,眼里明明的闪过骄傲之色:“小飞,就是去年八月,从燕云城驰援苍雪城的冠军侯秦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