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手背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惊醒过来的栾易痴痴地看着两头哀鸣的苍鹰,无力地摔落在地上。他们扑腾着翅膀想要站起来,却再也没有气力。
这是一个苍鹰的巢穴,地上的苍鹰一公一母,在这颗几十年长成的大树上建造了这个鹰巢。五日之前,鹰巢之中多了三个幼小的生命,这是三颗鹰卵,只需一月不到,家里便会有三只多嗷嗷待哺的雏鹰,三个鲜活的小生命。也许不用多久,他们就会羽翼丰满,学会翱翔于天际。
然而,力打推象的栾易发疯般的撞击让大树不住摇动。树下的摇晃很小,到了鹰巢所在的上方,却是剧烈的摇晃。
一次虽然可以挺过去,但十次,十几次呢?栾易何止冲撞了几十次,摇摇欲坠的鹰巢终于在最后几次撞击中掉了下来。三颗浅鸭蛋青色的椭球鹰卵正中栾易的脑门,碎在了他如同鸟巢般凌乱的头顶。
鹰卵在“鸟巢”里破碎。“叶落归根”,这似乎是上天最大的讽刺。
随后便是鸟巢也掉在了栾易的头上。鹰巢巨大,足够将他的脑袋扣住。
布满血丝的眼中,两行清泪顺着栾易的面颊留下。脸上的蛋清,却是已经干了。
栾易仰头望天,突然痛哭出来,凄惨无比。
最后的一行眼泪,似乎混着淡淡的红色。血泪,一个人哭出了血泪,那是多么大的痛苦无法发泄。
这个无能的废物居然对三颗鸟蛋如此这般,恐怕菩萨也没有这个心肠。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之道,又何须将自己拔高到天地的程度,为鸟类痛哭流涕?
行天地者走四方!栾易似乎是一个走在天地之道上修者。难于上青天,如果成功,这太可怕了。恐怕抬手之间,就能让曾经流传千古的圣人灰飞烟灭。
还是说,栾易不过是一个心底无比纯真善良的人。如同杀鸡屠狗般,无法下手。对于鹰卵,也是一样的。
栾易缓缓地蹲下身来,他面前的草地上,两头几乎长到两尺的苍鹰无力地喘息着。它们的鼻孔中,冒出白色的气体。这已经不是呼吸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空气从它们的身体中喷射了出来。
见到栾易,原本快要闭上双眼的苍鹰猛地睁开鹰眼,血色的眼球似乎射出恐怖的血光,透露着无尽的愤怒,死死地盯着栾易。这是鸟中的王族,搏击长空的苍鹰身为野兽最后的骄傲。
鹰爪无力地蜷缩着,腿部的肌肉颤动了几下,突然间伸地无比挺直。
两行血泪,终究从栾易的眼角流淌下来。苍鹰死了,他却见到两只苍鹰能够将猎物开肠破肚的爪子被磨地平整无比。那是栾易的杰作,他的手背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白痕。
救子心切,一次次地攻击栾易,想让他停下疯狂的举动,最后连爪子都磨平了。看着鹰卵摔碎,苍鹰夫妇万念俱灰。人们都说,绝望会让人产生幻觉,没想到连苍鹰也一样。
它们欺骗了自己的心灵,始终觉得自己那未孵化的子女还没有摔下来。即便蛋已经碎了,却还是一次次地攻击着栾易。直到声嘶力竭,倒在地上。
流泪的栾易挪了挪身子,将已故的苍鹰的爪子抬了起来,在自己手上的白痕处再次抓了一番。
随后他愤怒地仰天长啸,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举起大拇指用指甲纷纷地冲着右手背刺了上去。
身体是尖锐的。皮肤是最强的盾,指甲、牙齿和骨刺就是最强的矛。
盾被伤过了,指甲穿破了皮肤,在栾易的血肉中前行了一毫米的距离,正好接触到了手背上骨骼。栾易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指甲扣在血肉之中,拇指用力在白痕中划过。
而后,栾易再次抬起了苍鹰的爪子,磨平的鹰爪在栾易的伤口中带出了温热的血液。
做完这一切的栾易如同一个沧桑的巨人站在原地,他高举自己的右手,将手背对着天空,一言不发。
一个个黑影掠过栾易的面前,每一只鹰爪都无比锋利,不仅带走了鲜血,还带走了肉末。
伤口之中的血肉已经全部带勾走了,从食指到无名指的白骨有那么一小截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苍鹰们的眼珠如同血珠,鹰嘴将自己爪子上的肉末啄入了口中咽了下去。随后他们在栾易的头顶盘旋着,凄厉的长啸响彻一方,久久不曾停息。眼前的人类很奇怪,刚才还在发疯似地攻击树干,现在却主动弄伤自己,让他们泄愤。
动物的本能告诉他们,这个男人的气息和十几分钟前完全不一样。如果前一个是黑暗的魔,这个就是光明的神,耀眼地让他们敬重。
盘旋的苍鹰已经不会攻击栾易了,他们仅仅是在栾易的面前盘旋。没有对下方栾易的任何动作发出敌意,仿佛一切都已经与他们无关。如果不是空气中的哀鸣,人们绝对会将这些苍鹰当做普通的动物。
栾易的指缝中都是泥土,他用双手在大树底下刨出了一个半米深,一米见方的土坑。随后栾易缓缓地起身,将地上青绿色的树叶收集起来铺满土坑的底部。
双手没有洗净,栾易轻轻地抱起了一头苍鹰。两手在它的肉翅中捏过。这个过程中,他的身子又是一震,一对翅膀羽毛光鲜亮丽,在翅根的地方,失去的雄鹰皮肤肿胀无比。如果栾易拨开羽毛,一定会看到皮肤下面充盈着紫黑色的血水。
这是雄鹰一次次使尽全力飞腾的结果,直到死亡,苍鹰都保持着最快的速度。而它们忍受的,却是连栾易都无法想象的剧痛。
最终,栾易将展开的翅膀归拢了。两只苍鹰被栾易送入了土坑中,双脚被土壤掩埋,勉强让他们的尸体能够站起来。这是苍鹰的骄傲,即便它们亡故,栾易也要让它们可以站着睥睨一方。
随后,栾易郑重地将倾覆的鹰巢放在了苍鹰夫妇的面前,一片一片碎裂的蛋壳被栾易俯身捡了回来,一片不落地全部放在了鹰巢之中。
两头成年的苍鹰已经死了,栾易亲手为它们建造了墓地。没有任何的墓碑,只是在他们曾经筑巢的巨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诉说着这对苍鹰夫妇的骄傲与执着。
天空盘旋的雄鹰默默地注视着栾易做完这一切,目送着栾易的背影离开视野。
苍鹰们突然集体停止了长啸,纷纷落在了土包之前。第一只苍鹰带头走了上来,他的嘴中叼着一根嫩绿的树枝。来到墓前的苍鹰首领,缓缓地低下了头,张嘴将嫩枝留在了地上。随后无声地退路了鹰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