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城，莫家后山。
医仙谷。
夜。
楚墨白与莫语嫣直面对坐，相对无言。
相比于楚墨白的沉默，莫语嫣更多的是注目与失神，眼底还隐隐泛着丝丝泪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猛看，看得他好不自在。
“千年不见，你一点儿没变。”
终于，他忍不住了。
但对方的回应，让他猛地一僵。
“千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话落，朱泪随落，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全身紧绷到轻颤，隐隐要扑来的身影，楚墨白心下一叹，不想招惹更多麻烦，也不想再托她下水的他主动岔开了话题。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
“杀我，对吗？”
兀的，莫语嫣开口了，微微一愣，抬头看着眼前瞬间平静，平静的有些不太正常的故人，他眼底闪过了一抹尴尬与阴霾。
起初，他是不知道莫语嫣还在世的，否则，说什么他也不会下杀手。
可现在，一切已经迟了。
而在记忆中，此人从未如此过。
当年的她，不论对谁，都是温婉如水，和和气气的，从未有过这种态度。
“咳咳，是这样的，一月前，我在不枯林中遇到了……”
“我想知道，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
不由得，他再度开口了，只是话刚起就被人打断。眉头一皱，看着眼前这脸颊带泪，眼神淡漠的女子，他的心底涌起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还活着。”
“我……”
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开口，但眼神跟她一接触便心头一紧，话堵在喉头，再难道出。
我还真就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知道你还活着，我还找楚逍河干什么？
唉……
用屁股想，也知道眼前人能活千年不落，必定是渡过了天劫，成了跟自己当年一般的渡劫期大修。
其实力，即便不如当年的自己，但跟现在的楚逍河与墨婷，想来也差不了太多。
可惜，现在没的谈了。
就算她念旧情，但眼下自己杀了她的后人，铁定要给个说法的。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
兀的，莫语嫣开口了，语气淡漠，眼神平静，但听得楚墨白心头一跳。
她对他的心思他是清楚的，当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人是真正品性相投的至交之外，绝大多数人都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心思。
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没人挑明而已。
等他登峰造极，君临天下，他的心思便因为及其偶然的一件意外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从而导致最后进了不枯林，引起了祸患，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琐事，就被打落凡尘。
等他回过头，身后的人已经死的死，决裂的决裂，只剩下了他这孤家寡人。
而眼下，自己也算是从当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重新踏上一条不知终点的不归路，说实话，他也没把握能不能走到最后，也许下一刻，也许明天，他就会止步于此。
所以有些事，能不轻易沾染，就不轻易沾染。
他经历过当年被血洗的种种幕幕，深知他面临的是怎样的局面，柳魅儿四女已经被卷了进来，他已经没有办法割舍，就这，他也只是在一时冲动下取了柳魅儿的落红，对于其它三女还留有一丝余地，尤其是月无蕸，为的，就是能在情不自禁的情况下给三女留条不是后路的后路。
万一他哪天突然止步了，她们还有机会去选择遗忘他，重新开始。
虽然照着三女的性子，这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意义大于实际的一厢情愿，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讲好歹也算是个安慰。
至于眼下身后那新结识的三个拖油瓶，他心里也仅仅是提防与对她们那张面容的愧疚，如果真要说的话，顶多算是缅怀，对曾经梦中伊人的缅怀，真正儿女情长没有半点。
真要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该怎么做他还是会怎么做的。
杀之，亦可。
但眼前这个人他却有些麻瓜。
当年他就若即若离，满是纠结，眼下，有了之前打杀莫家子弟的事，他更是打心底不愿意接这个话茬。
但他的沉默，得到的却是更加直白的情义。
“我找了你整整千年，千年啊！”
“不是的，我以为你……”
“死了，是吗？”
看着眼前有些竭斯底里的面容，他除了苦笑，也只下了苦笑。
而回应他的，依旧是苦笑，只不过与他相比，多了一抹萧杀与狞厉。
“是啊，我其实早就该死了……现在想想，当初为什么要苟延残喘的活下来。”
“现在，你有一个选择，一，留下来陪我千年，二，她们死。”
话落，不等他反应，莫语嫣直接开口一喝，屋外红枫沙沙作响，卷起冷冽的艳红，听的他心头一跳。
“莫语嫣！”
“别拿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受够了！”
莫语嫣针锋相对，毫不露怯，那双氲水的凤眸更是微微横立，显得有些狰狞。
“你要记住，现在的你不再是当年的少帝，而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傻傻等了千年的小仙官！”
话落，此间一静。
楚墨白心中一沉，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一抹凝然。
对此，莫语嫣冷笑。
“怎么，不愿意委曲求全？原来，你也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啊？呵呵……听说，你还在敕天院养了几个小婊子，是吗？”
“你敢！”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嗯？”
“你！”
“怎么，想跟我比划比划？”
楚墨白怒急起身，眼中血焰流然高涨，莫语嫣满脸冷笑，周身红雾缱绻，隐隐泛起冰冷的炽芒。
“楚墨白，你可别忘了，现在对你感兴趣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话到此，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楚墨白心底的戾气被莫语嫣针锋相对的威胁逼了起来，但就在他按耐不住，想要动手之际，当年那决绝一幕又浮现在了他心头，紧了紧手，终究一声长叹，颓然跌坐，垂头不再言语。
莫语嫣见状，微微一滞，看着他那满是裂痕的漆黑面容，眼神一缓，吸了吸鼻头后，长出一口气，扭过身，淡淡道：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三个丫头为什么长的跟她们那么像吗？”
话落，此间一静，楚墨白抬头看着眼前人，眼底精芒暗闪。
“你知道？”
“娶我，我就告诉你。”
三句不离嫁娶，楚墨白听得有些上头，心底开始涌现一抹厌烦，一边诽腹当年那个温柔可人的小医匠一去不复返，一边强压着火气，冷冷道：“我杀了你家的人。”
“关我何事？”
猛地一顿，看着眼前这一脸冷笑的女人，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难以置信。
良久，才漠然摇头。
“你变了。”
对此，莫语嫣冷笑回敬。
“彼此彼此。”
“我可以留在这里，但她们必须离开。”
没有再看对方，他怕自己忍不住漏出心底的厌恶，激化彼此之间的嫌隙，转身负手，看着屋外皎洁明月，淡淡道。
莫语嫣见状，面容一冷，呼吸微蹙良久才寒声道：“怎么，怕我反悔？”
“我不想跟你动手。”
“呵……千年了，人都死了千年了，连根骨头渣子都没找到的死人，你还如此念念不忘，真不愧是当年风流天下的少帝啊。”
莫语嫣闻言冷笑，压着心头的妒火，讥诮道：“行，就依你，只要你跟我成婚，我保证那三个黄毛丫头完完整整的离开这里！”
楚墨白顿了顿，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淡淡道：“还有，我要见楚逍河。”
“你别得寸进尺！”
莫语嫣一怒，猛地侧身回眸，对此，楚墨白背对而立，看着屋外皎月，嘴角微挑。
“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那场祸事因何而起吗？”
“？！”
话落，此间一静，莫语嫣一僵，看着眼前负手而立的身影，瞳孔暗缩。
对此，楚墨白从窗外收回目光，回神凝望于她，四目相对间，其嘴角的弧度显眼又刺目。
“千年了，有些事，也该有个了断了……你说呢？”
莫语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