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凝一直很照顾谷媚,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瞧上去比一般的狐族女子要强壮不少,但其实许多想法上不过是个孩子。
身旁的女子还在低低嘲讽,声音里带着冷冷地恶意,就连鼻息都能清晰地进入谷凝的耳膜。
“我听说你妹妹已经和外族人去了我狐族的祖地。祖地战场里处处都是婴变期以上的能人,谷媚她区区一个金丹期,又生得丑陋无比,此刻应该已经死无全尸。不过死了也好,她也学不会自家姐姐勾引男人的手段,生为我狐族,却长得像个牛族女子,就算活着,也是我狐族之耻。”
她刻意激怒谷凝,所以声音压得极低,紧紧咬着牙,盯着谷凝的神色,只要能察觉到谷凝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者痛苦,于她而言就是极大的快乐。
她盯着谷凝的眼睛,看着谷凝的眼角微微抽搐。
她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快意地,低低地说着:“你果然是在压抑着你的痛楚!”
她的眼睛并未离开谷凝,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见谷凝的眼角逐渐张开,眸子里满是欣喜。
谷凝开口道:“少爷。”
“少爷?”女子的眉毛缓缓皱起,有些疑惑,“不应该啊,那位少爷明明说过,今天不会来见谷凝。”
她转身,却见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锦衣玉带,眉目俊朗。
女子的眼睛越来越亮,心思急转中想起谷凝方才喊出口的少爷两个字。
“这是哪家的少爷?生得这么好看?”女子转念一想,不论如何,只要配得上少爷两个字的就必定身份不俗,何况这位少爷气度不凡,出生想来也不会低。
她身姿微摆,上前一步,“这位少爷。”
她的声音压得极细,刻意做出柔柔弱弱的姿态,“小女子是”
叶孤城走了过来,轻飘飘一掌拍在狐族女子的脸上,“滚。”
化神后期的力道,拍在一个金丹期女子的脸上,虽然只是随意一个耳光,却完成了谷家数十里方圆族地的飞跃。
谷凝望了一眼倒栽葱式落向远处的女子,她缓缓起身,两只眼睛里满是惊喜,“少爷!祖地战场里的神战应该还未结束,你怎么能提前归来?谷媚呢?那个妮子胆大包天,居然敢跟着少爷去祖地战场!”
说着话,谷凝似乎猜到什么,“少爷你这次提前归来,不会就是因为谷媚给你闯了祸吧?”
叶孤城勉强一笑,指了指谷凝身后的石室,“先进去再说。”
看着转身向石室中走去的谷凝,叶孤城从未像这一刻不愿去面对别人。
他想想凤舞环里谷媚的棺椁,“谷媚终究因我而死,一切缘由,谷凝都应该了解。”
他转身,随着谷凝走进幽深而狭窄的石室。
里面是沉沉的黑暗。
沉沉的黑暗里,安安静静。
只有一滴一滴水珠落地的声音。
滴答。
滴答。
谷凝伏在棺椁一旁,在黑暗里不着痕迹地拂拭了一下脸蛋,并没有回头,“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嗯?少爷。”像是请求。
叶孤城没有开口,也实在不知道在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转身向外走去。
他走出石室,抬头,深深呼吸,强行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某种情绪。
方才亲眼看到谷凝在黑暗中低着头,亲眼看到她落下的泪水和在地面溅落的泪花。
身后石室里,忽然传来一声深深压着的,仿佛天地末日,世界崩溃的痛哭。
“啊!”
谷凝尖锐的,蕴含着极端痛楚的竭力哭声,清晰地进入叶孤城的耳朵里。
叶孤城低头,看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看着这道被阳光印照的短小影子有些可笑地轻微颤动。
他眯了眯眼睛。
某些刚刚浮现,即将积聚的水花儿,被吞了回去。
漆黑的眸子里,开始浮现一些场景。
仿佛就在昨天。
仿佛就在耳边!
“少爷,我这一去,便再没有归来日。”
“少爷你的天资出众,独一无二,就像天上的月亮,月亮或许是天上最孤独的星星,不过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永远都围绕着你的那颗星星。”
“少爷。”
“我冷。”
“胸口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我靠着少爷的胸口,就不会冷了。”
“只要有少爷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叶孤城的眼睛,眯的越来越紧,却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它漆黑如墨的模样,和微微颤动的身形。
身后,谷凝的嚎啕还未停止,抽噎声一刻不停,带着肺部气流难以自抑的剧烈声音,仿佛巨大的风箱在前后拉动!
阳光落在灰白的山石上,有些刺眼!
他咬着牙,“我早已说过,自己孤星入命,与我交好的人绝没有一个好下场,我早已经告诉过你!”
远方微风飘摇,拂过他的脸庞。
恍惚间,就像当日谷媚的手从他脸上一寸寸地抚摸了过去,低低地,在他耳边劝慰,“哪有什么孤星入命,少爷,你太傻了。”
一道阴影由他脸上滑落下去。
毒辣刺目的太阳下,不知是谁紧紧咬着牙,却抑制不住心中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
夕阳西下,很快入了深夜。
今天的夜有点沉,看不到任何月色,也没有任何星光。
一道人影从他身后走出,她的脸上一阵嗫嚅,最终还是低沉地开口,“少爷”
叶孤城缓缓回头,面容平静,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甚至有些漠然。
谷凝似乎本来要问些什么,看了看叶孤城的脸,却又低头,“少爷,夜深了,进来吧。”
叶孤城微微一怔,有几分迟钝地,点了点头。
两人向石室深处走去。
越深,越暗。
直到没有任何一丝光亮。
走在前面的谷凝忽然顿住,她紧紧闭上眼睛,就连眉毛都有些变形,声音颤抖,“少爷,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叶孤城道。
谷凝的眉目松弛下去,缓缓睁开眼睛,却不回头看他,“谷媚的死,你有没有觉得愧疚?”
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够清楚,谷凝再度开口,语速越来越快,“自责难过痛苦和一丝一毫的伤心?”
谷凝的情绪有些激动,开口的时候充满质问。
叶孤城没有立即开口,他还兀自低着头,手掌有几分微弱的抖动。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既然骄傲,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恐惧或脆弱让别人看到?
他手掌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
再抬头。
面色已经平静如初,“你问这个,做什么?”
黑暗里,谷凝抬起手拂了拂脸颊,声音也变得平静,“没事。”
石室里,两座石床,在以往的时间里,总是谷媚和谷凝一人一座。
今天,叶孤城躺在了谷媚的床上。
谷媚的棺椁,还在石室正中立着。
黑暗里,叶孤城望着头顶晃来晃去的蜘蛛网,上次来的时候听谷媚说过,这个蜘蛛网是她故意留在这里的,因为她觉得瞧着有趣。
他深吸一口气,能够闻到清新地,石床玉枕上的清新气息。
似乎是谷媚的味道。
夜越来越深。
石室里有几分潮湿,隐隐还能听到洞外的风声。
“少爷。”不知何时,一道人影站在了他的旁边。
叶孤城侧过了脸,就像刚刚睡醒的呓语,“谷凝,怎么了?”
“我想靠着你睡。”谷凝说,“只靠着睡一晚。”
许久的安静。
“好。”他点了点头。
夜变得更深。
谷媚的石床上,现在变成了两个人。
谷凝很安静,安静得有点诡异;叶孤城睡得很快,睡得很沉,就像凡尘中农忙之后劳累过度的农民。
洞府外的天边,隐隐现出鱼肚白的时候。
石床上,谷凝忽然睁开眼睛,她从怀中悄无声息地掏出一把匕首。
她坐起了身,当匕首亮晃晃地刃口反射光芒,掠过她的眼睛。
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凄厉狰狞!
锋利的刃口向下,狠狠地扎进叶孤城的心口!
“你把谷媚还给我!”
带着嘶声地,尖锐的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