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举起面前酒杯,对着范增道:“亚父精神矍铄不输我辈,辅佐将军更是无量之功,请允许我先向长辈敬酒祝寿!”
项羽没想到刘邦先敬范增,面色微变,将刚刚捏在手里的酒杯放下。
那范增却并未注意项羽的表情,只是用鼻子冷哼一声:“我可不敢做你的亚父,而且,只怕你心里恨不得我能早死吧?”
刘邦脸上并无尴尬表情,只是委屈地看一眼项羽:“我和将军乃结拜兄弟,将军的亚父便是我的亚父。将军待您比我待我亲老子还恭谨,您定的计谋无一不从,我自然更是要尊敬您了。”
项羽心中烦乱的感觉更甚,看着范增那倔强自矜的神色尤其不喜,道:“亚父不要难为他了。”
范增看一眼项羽,脸上怒意不敛,一只手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却是看都不看刘邦一眼。
刘邦也饮掉杯中酒,复添满,方举起杯子对着项羽道:“将军有亚父为智囊,有若股肱,挥师南北无往不胜,天下枭雄谁敢不从?请允许我敬您,恭喜您有此贤能辅佐。”
项羽举起杯子,玩味道:“只是敬我有亚父辅佐?”
“噢噢,”刘邦连忙道,“请恕臣失言,我实在是很羡慕将军有亚父辅佐。此杯祝将军寿!”
项羽笑着饮下,道:“亚父是我的膀臂,你羡慕也无用。”说完,带着笑意看了范增一眼,正看到那老头不着痕迹地对着自己举起手中一块玉玦。项羽微一皱眉,转脸看向别处。
刘邦又敬项伯。张良觑的机会,也举起杯中酒:“敬项王!”
项羽微笑饮下。
张良也举杯对范增道:“范军师乃在座长辈,请允许我敬您,祝您健康长寿!”
范增倨傲地扫了张良一眼,举杯饮下。又举玉玦向项羽,项羽仍然如同未见一般。他正视项羽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却听到张良的声音又起:“范军师为项王屡出奇计,是谋略者中的翘楚,子房景仰良久,请允许我再敬您一杯!”
范增略感不耐,转过头道:“小友何必如此自谦?我听说沛公此次一路旗开得胜,你也出了不少力气。”
张良忙恭敬道:“军师谬赞了!子房那点伎俩与军师比,不过是班门弄斧。”
二人举杯对饮,项羽低眉沉吟。
范增几次对项羽使眼色,却迟迟不见他下令动手,偶尔望向自己的表情还带着些许隐忍的不耐烦。范增心中火起,对刘邦、张良的态度更恶劣,又想了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钟离昧等大将正在军门外招待刘邦带来的手下,范增不便招呼,再看到韩信陈平等人在帐外听候差遣。他自然不想搭理已经被项王骂的狗血喷头的陈平,只好冲着冷面朝天的韩信招招手,道:“去把项庄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负剑步入帐中,身后跟了一个不起眼的侍从。张良忽然觉得侍从的身影有些熟悉,看面容却很是陌生。他端起酒杯,玩味地看着年轻人,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盯着他身后的侍从。随后,张良眉头微微皱起,将酒杯轻轻放在台子上,不再看向二人。
待年轻人在帐中行礼站定后,侍从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便退到了一边。只见这年轻人不着痕迹地向范增的方向瞄了一眼,便转身走向刘邦的位置,“在下项庄,听闻项王与沛公在此宴酒,区区不才向沛公敬酒祝寿。”
“好说!好说!”装亲切是刘邦的拿手好戏,他一饮而尽。
项庄又拱手道:“酒席无所为乐,愿舞剑助兴!”张良直视他片刻,目光似做无意地转到项伯脸上,项伯微微点头,也解下佩剑道:“独舞无趣,不如对舞。”
项羽默许,范增面无表情。刘邦举着酒杯,边啜边做欣赏状;张良则一边认真观看着场中形势,一边让大脑飞速地思考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早已看在眼里,还好项庄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而项伯本事不弱,刘邦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但一直持续下去就难说了。而且现在叶安安又乔装打扮混了进来,自己多么不希望她以身犯险啊,可为什么每次都要害她牵涉其中?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结束这种不利局面了。
想到这里,张良起身,缓步向营帐外面走去,路过帐边一众侍从的队伍时,眼睛似乎酸涩,飞快地眨了两下。
叶安安乔装打扮,站在帐边上的侍从队伍中,内心激动地欣赏着刀光剑影中的一切。忽然见张良从众人身边经过,虽然不看自己,却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叶安安心中一阵欣喜羞涩:“他认出我来了!”
早上她磨了韩信良久,还不停的举手发誓加摸着良心保证不会露出马脚,也不会贸然出手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才磨来了这套最小号的近侍衣服,还好她个子在女子里算高的,再把脸上画的跟那个最瘦小的近侍一般模样,她便大摇大摆的混了进来。
目的嘛,说好听点当然是因为担心张良,说实在点就是某人也确实不想错失见证伟大历史时刻的机会。不过韩信对她的小心思嗤之以鼻:“张良还需要你操心?你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叶安安一副莫名其妙状,想我自己有什么需要操心的?
韩信便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她刚刚改的小了点能正好戴到头上的近侍冠帽:“这些很快就会被发现了,还有你那姐姐,怎么面对?要么等今天完事了你还是跟着张良回去,别再来了。”
叶安安咬咬嘴唇没有说话。韩信有点担心地望她一眼,忍不住也黯然不语。其实他俩都知道,今天这事儿结束了,基本上俩人都很难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张良自身边经过,叶安安没有动作也面无表情。心中却再一次起了波澜,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现实,关注场中形势的走向。项伯和项梁以招拆招的舞剑依然华丽而惊险,刘邦依然举杯向项羽敬酒,脸上欣赏舞剑的表情却逐渐僵硬;项羽依然心不在焉的沉思,似乎没想好该怎么结束这个有点骑虎难下的局面;只有范增,他瞪着项羽,表情里的焦虑和愤怒已经越来越重……
“哐当!”
一声金属撞击的声响,然后是人的身体倒地的沉重闷响。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扭头向帷帐外看去。只是没有项王的命令,不敢擅自掀开帷帐。叶安安随着诸人扭过头,心里却是一动,想起在山顶上遇到的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仗义每多屠狗辈”,樊哙来了!
此时项伯趁机向项庄比个手姿势,示意暂停。项庄无奈地回头望了眼范增,后者正在愤怒地目视项羽。
忽听的“呼啦”一声,叶安安几人身后的帷帐被掀开,只见樊哙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怒意,浑身散发着凶神恶煞的气息。
他现在的样子和叶安安对他敦实厚重的印象产生了强烈反差,叶安安身边几人都被吓的浑身发起抖来。原本一直心不在焉的项羽挺直了身子,抖擞精神握剑冷然道:“这位是何人?”
随后进帐的张良介绍道:“是沛公的参乘樊哙。”
项羽似乎很欣赏樊哙的作风,不顾外面被樊哙击中的执戟卫士的呻吟,挥手赏赐酒肉给樊哙。叶安安看着樊哙大碗喝酒、大口吃生猪腿的豪迈作风,心里涌起一股苍凉的感觉。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樊哙也是无奈之下的豪气干云吧。果然,趁着项羽问他要不要再喝酒的当,樊哙痛心疾首道:“怀王曾经和和诸将有过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现在沛公打败秦军进了咸阳,什么东西都不敢动,封闭了宫室,将军队退回到霸上,等待大王的到来。沛公之所以派遣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盗贼出入,再生变故。这样劳苦功高,没有封侯的赏赐,反而听信谗言,要杀有功之人,这跟灭亡的秦朝是一个路子。在下很不认同大王的这种做法。”
项羽听了,默然半晌,下巴一点示意樊哙:“坐。”
叶安安听了这段,和前面刘邦说的口径一致,看来昨晚为了商量应对之计,对张良他们而言也是个不眠之夜吧?
而项羽听了樊哙的话并不动怒,并隐现欣赏之色,可见确实是个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汉子。可惜,他所处的环境是尔虞我诈的战争之中,而不是坦率粗豪潇洒一身的江湖。正所谓勇气有余、谋略不足,再看旁边范增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果然是有智囊而不能尽用。
叶安安眼波流转,却看到张良正对着坐在靠自己这方的樊哙说话。忽然冲自己挑了下眉毛,仿佛那眉上有只蜻蜓在跳舞。叶安安有些痴了,虽然张良立刻转过脸去,她却忍不住甜到心里。
忽见刘邦低声向项羽告个罪,起身向厕所而去,一个淡淡的眼色,樊哙也跟了出去。张良似乎忽然发现范增欲语还休的样子,找了个借口随出去了。
范增便几步踱到项羽身边,举起那块玉玦,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了几句什么,项羽不置可否地自斟一杯酒,见范增还在絮絮地说个不停,便道:“我说过了,沛公先入关中也是为了灭秦,说他要称王的是曹无伤又不是他自己。小叔父都问清楚了,以小人之心忖度之就不对了,还要行斩杀之举,实非大丈夫所为。”
范增道:“此乃天赐良机,错过便不会再有。你看他的各项安排哪个不是为了称王,怎能因为他几句巧辩就当真以为他贤良忠厚?”
项伯插嘴道:“军师此言差矣,我看沛公此人本就宽厚仁爱,且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范增一瞪眼:“谁是小人谁是君子?不抓住这个机会,将来我们都会后悔的!”
项伯又要在说什么,项羽挥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那个谁,”他指一下排在内侍最后面的叶安安,“让陈平去叫沛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