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韩信拿手背抹着嘴边的残酒,心里一阵惊喜。
“应该是想起你说的一句话。”叶安安直视着他,“你不杀人就会被杀。”
韩信哼了一声,“恭喜你,不为鱼肉争做刀俎。”
“同喜。”叶安安苦笑,和韩信碰杯。
喝了酒,话匣子自然就打开了。叶安安问韩信他们如何阻击刺客。原来,刺客们发现刘邦等人逃脱后,便出镇寻找。韩信和张良紧追不放,在镇外打了起来。终归是人少,两名刺客趁机脱身继续追杀。他们每人以一敌二,终于制服对方,一个不防备刺客都自杀了。
叶安安说:“我看八成就是范增派来的,赶尽杀绝这么狠。陈平这个无耻之徒总算说对一件事情。”接着她便大骂陈平怎么拉她和小美垫背,怎么假装被刺,怎么演戏。
韩信不插话,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她说。等她说累了,韩信问了一句:“安安,你在想什么?”
“嗯?”叶安安愣了一下,“没有什么呀?”
“别瞒我。你有心事的时候,话总是特别多。”韩信看过来,眼神就像探照灯。叶安安顿时觉得伪装都被看透了。
“我重新拿起刀,刺中了那个人。那一刻,我以为我会更痛苦,然而没想到却得到了解脱。这让我明白,有些重担如果扛不起,就痛快地甩掉。”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我准备做一个重要的决定。但是不知道对不对。”
韩信不去看她,兀自说到:“对和错,谁来定,你?我?老天爷?如果你想,就去做。”
“如果我想……”叶安安重复着。
两个人一直喝到夜深,回去的时候叶安安都走不了路,斜倚在韩信身上。在营帐门口,他们遇到了张良。像是等了很久,张良看到喝醉的叶安安皱了皱眉头。韩信不管那么多,把叶安安往张良怀里一扔,扬长而去。
张良扶着叶安安进帐。叶安安依靠着他,眼神迷蒙的盯着他的脸,嘴角笑嘻嘻的,“子房,你真好,你真好。”
“好好,”张良看着无赖的叶安安有些头疼,可也不忍心责备,“怎么喝这么多?”他将叶安安放到铺上,转身要去打点水。
叶安安突然抓住他的手,喃喃道:“我真舍不得,舍不得……”边说边睡了过去。张良听着她的话,心惊的一跳,又想起白天重逢时叶安安的样子。张良陷入了沉思,只是更紧地握住叶安安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被召到了帐中。王令终于到了,刘邦成为汉王。他不阴不阳,皮笑肉不笑的态度,搞得使者一头雾水。西楚霸王使者刚走,韩王使者来贺,同时带来了一道王令,要求张申徒一同归韩。
张良接过命令,转身时,目光越过众人,准确地锁定了叶安安。
叶安安不悲不喜地看着他,心想,这一天终于来了。
傍晚时分,张良站在后山山坡上,初春的寒风吹得他的衣襟呼呼作响。他心里有些预感,却不愿去深究。
大军早已准备妥当,很快就要启程。在一片忙碌之中,他接到了叶安安派兵士传来的口信,约他在这里相见。可她人呢?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张良回转身。是叶安安,她穿着女装,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在春日斜阳中,缓缓向他走来。
他想起霸上营中那甜蜜的亲吻,渭水河边她冷冷的发丝,刘套镇狱中重逢的喜悦,下邳军营里共赏繁星,还有,谷城山脚下从树上蹦下来的那个精灵古怪的人。原来,从那时就开始了么?
“你在想什么?”叶安安走近了。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叶安安回道,“你说的这句,我也记得很清楚。”
那是他们的初遇,竟已是前尘往事,似成云烟。
二人相视一笑,只不过张良的笑透着点苦涩。
“子房,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叶安安站在他身边,望着远处,轻声说。
“为什么?”张良瞬间觉得苦涩溢满了心房。
“我答应过你,如果离开,要先告诉你。”叶安安平静地说,右手攥的更紧。
“对啊,我都忘记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都忘记什么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张良闭上了眼睛。
叶安安心中揪痛,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复国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她看着张良猛然看向她的痛苦眼神,艰难地说:“我们一直都知道,不是么?”
这时张良又笑了,叶安安看来比哭还让人难受。她多想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但是不行。
“安安,我错了么?”张良问。
“谁都没有错,也许是老天错了。”叶安安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并排站在山坡上,脚下是一片蔓延到远处的草地。已经有些小草,不畏春意尚寒,倔强地冒出了绿芽。
它们刚刚开始,我们却走到了结束。
“安安,如果你放下了,我也会。”张良突然发现,谎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而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要的我给不起,所以我愿意放手。
叶安安看着张良,明明站在眼前的清俊贵公子,却已经是回不去的曾经。她只能应一句:“我放下了。”
太阳终于掉落山口。叶安安走在回营地的路上,哭的不能自抑。留下张良失魂般的站在上坡上。
第二天,叶安安不辞而别。刘邦发现后遣人去问张良。一夜憔悴的张申徒只道,她去找师父了。来人不敢再细问。
第三天,大军启程,前往南郑。很多将士对刘邦没有信心,纷纷逃跑。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韩信不见了。
洛阳,三川郡郡治所在,入函谷关前最后一个落脚城市。夏朝开始就定都至此,可谓当时的超级大都市。秦朝统治刚刚结束,楚汉争霸尚未开始,人们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洛阳最繁华的街道上最大的酒肆中,一名打扮朴素的青年,独自守着满满一桌菜,一壶酒,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征战乱世,像这样的豪客可不多见,而且一来就是三天。小二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好在那人并不难相处。张口总是有礼,吩咐完总会说句“谢谢”。小二不懂这俩字的意思,也没敢问,但听起来总是好话。这不今天又是叫了一桌子菜,更不能少了陈年好酒。
那人一边吃一边念念有词,“好想吃辣椒”,“水果也没有”,“这酒度数真低”。小二还是不懂,心里只道,有钱人就是奇怪。
华灯初上,洛阳是当时少有的带夜生活的城市。正月十五将近,此时已有元宵节,但还没有赏灯的习俗。人们只是在夜间手举火把起舞,驱赶虫兽,祈祷好收成。此时的洛水河边,分外热闹。
那个青年已经走出了酒肆,还谢绝了店家要相送的好意,嘴里嘟囔着:“这点酒算什么,连啤酒都不是。”便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店家一众小二琢磨“啤酒”是啥,这名字很新奇。
自管仲首创娼妓制度以来,什么朝代都少不了皮肉买卖,洛水河边更是繁荣。青年一个人走着,少不了前来搭讪招揽生意的。微醺之中,花天酒地一番岂不妙哉?可这青年却是避之不及的样子,左躲右闪才从莺莺燕燕手下逃脱,空余下一串调笑的声音,“这人真怪”。
青年终于清静了,一个人沿着洛水河边,不辨方向的走着。
这个小二眼中的豪客,娼妓眼中的怪人,毫无疑问就是叶安安。自函谷关军营不告而别,她策马东行一路出关,兜兜转转来到了洛阳。此时,身累,心更累。本来是想找师傅黄石公,寻求重回现代的办法,她发现自己走不动了。
和张良分手,是她提出来的,是她更冷静,也是她更受伤。张良还可以寄情于复国大业,可她呢?像是失去了存在于这个时空的理由,就算了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发现。
到此时,叶安安才明白,这一番爱欲纠缠,不仅仅是一缕情,更是一根线,牵着她不至于漂泊无依。
现在线断了。
心动一次,伤筋动骨。
光影在河面上滚动,衬托着周围的喧闹,叶安安却觉得清冷无比。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谁说喝醉了就能不想的啊,啊…”
似乎没人听见,尾音变成了尖叫。只有“噗通”一声,如石子投入静湖,剩下的只有平静。
冰冷,黑暗,酒意袭来,叶安安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水,脑袋里却越发昏沉,她只觉得自己不想动,动不得。也许就这样,无知无觉没有痛苦,像沉睡过去,说不定还能回到现代,回到父母身边,好像也不错……就当意识慢慢飘远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又听到“噗通”一声,“另一个石子么?原来我没那么孤单。”
紧接着,她的身体被人从腋下勒住,一个劲往湖面上带。好像很快,又似很久,他们终于浮出水面。“哗”的一声,给死气沉沉的水面带来一点生机。
叶安安浑身瘫软,被人连拖带抱放到了河岸上。忽明忽暗的光,照着半跪在自己跟前的人。他身上的水滴下来连成了线,一贯明亮的眼眸中闪着波光粼粼。
叶安安轻声唤:“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