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景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牧尘。他的眼里写满了愤怒和焦虑,蓝景迟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恢复过来,就被牧尘吓到了。
见蓝景迟木愣愣地看着他,牧尘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身离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到底发生什么了?”蓝景迟自语。
士兵在清理战场,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明亮起来。四处都是野火焚烧的痕迹,焦黑的土地和尸体混杂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经历了人生第一场大战,蓝景迟实在扛不住打架的眼皮,斜靠在树旁睡着了。
丁零当啷的声响在一边吵闹着,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方才战斗的情形不断在眼前重复:岳峰凌厉的刀法,天都士兵高昂的士气,以及——那个为他挡了一刀的人。
一幕幕残忍的画面搅得蓝景迟心烦意乱,最后终于在一阵心悸中惊醒过来。他看到那个被劈成两半的士兵,断裂的躯体不停地抽搐着,最后倒在一片火海中。
他大口喘着粗气,在晌午的阳光中慢慢静下心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毛毯,是赫里特有的毛皮毯。他看着正在生火做饭的士兵,终于有了“战斗已经结束”的感觉。
叠起毛毯,蓝景迟心里洋溢着一阵暖意:最关心他的还是父亲,为他披上毛毯的一定是他。起身朝营地正中的大帐走去,蓝景迟发现,虽然所有的士兵都疲惫不堪,盔甲枪刀上都布满血渍,可他们依旧没有丝毫怠慢。
“懦夫都带着自己的人逃跑了,剩下的才是我们安尔的精英。”
想起宋奇岩的话,他突然感到一丝凄凉。
蓝景迟一路上没多想什么,可他总觉得士兵们的眼神有些异样。也许是累了吧,强打着精神巡逻站岗的,他们也需要休息。
撩开幕布进门,见宋奇岩和牧尘,以及一些留下的将军们都在,他刚想开口说话,就看到一个杯子狠狠地摔在他面前。
营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顺着茶杯砸下来的轨迹看去,那个摔杯子的正是宋奇岩的副将,罗天。他金色的铠甲上满是刀痕,就连头盔都裂开了一道口子。
罗天也看到了门口的蓝景迟,他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随即看了眼宋奇岩,拱手朝蓝景迟道:“末将方才一时激愤,没有注意到蓝将军,得罪之处还请包涵。”说罢就自顾自地坐了回去。
“蓝将军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策,请先入座。”宋奇岩指了指牧尘身边的一个位子。
蓝景迟落座,正色想要说话,又被宋奇岩抢了白。
“各位,此一战对我们来说是元气大伤,数十万大军,现如今只剩了在座各部两万余人,先不说战死的,光是弃站逃命的就多达六万余人!”宋奇岩气得胡须直抖,“而且,这些带着士兵逃跑的将军——都是蓝家的亲信!”
蓝景迟心里一颤,瞪大了眼镜看着宋奇岩,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将军,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里面有什么事?”说话的是魏荣。
“是啊,蓝家如此弃我们而去,着实让人心寒啊!”
“你倒是说话啊,给我们一个说法!”
看着这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的蓝景迟再也没有圆场的办法了。牧尘捏了捏杯子,没有说话。
“这……也不能完全怪蓝将军。”宋奇岩挥挥手表示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进路线吧。”
“我们的斥候在百里之外发现了一支没有旗号的队伍。”等大家都静下来之后,罗天开口道,“这支队伍很奇怪,看似军队但有不像军队,我怀疑这是东路或中路被杀散之后的残余,要不要去探明一下?”
“有这必要。”宋奇岩道,“天都不会不打旗号。那这样吧,蓝将军,你带一队人去看看,如果是我们的人就把他们带回来。”
蓝景迟离席拱手,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营帐。
随后,宋奇岩又看了眼罗天。后者立即明白了,拿起头盔跟着蓝景迟走了出去。
“宋大人。”牧尘道,“你这是何意?”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过去。”宋奇岩无所谓地喝了口茶,“我不打算要他的命,只是无法继续相信他而已。”
牧尘盯着宋奇岩的脸,并没有在他的表情上找到什么异样。既然宋奇岩这么说了,也就是默许了他的随行。他思索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出去。
太师椅上的宋奇岩斜着眼睛瞄了眼牧尘的背影,嗤笑道:“什么镇西大将军,根本就是个小屁孩。”
大帐外,牧尘追上浑浑噩噩的蓝景迟,拉着他想问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连大营被偷袭也不知道,还有为什么天都军队会这么清楚他们驻扎的位置。
可话到嘴边,牧尘就发现有问题。如果这么问了,那岂不是就认定,是蓝景迟在那段时间里通敌泄密了吗?
于是他把那些问题咽了回去,只是拉着蓝景迟,心疼地看着他无神的双眼。
两人在风里站了很久。最后,蓝景迟强挤出一丝笑,低着头转过身。牧尘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想说什么,就告诉父亲吧。”
蓝景迟布满泪痕的双眼早已通红,他捏紧了拳头,牙关咬得死死的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将军……我哪是什么将军,就是个摆设而已。”蓝景迟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什么领兵打仗,我就是个赫里山中的小小驯兽师哪会什么排兵布阵!”
“景儿,景儿!”牧尘捏着他的肩膀,“你不是说要重振蓝家的威风吗!这气魄不能丢啊!”
“蓝家?哈哈哈……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蓝家,我哪是什么蓝景迟,我就是个骗子,骗子!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是蓝景迟,我不要做这个将军你们偏要我做,现在还要处处都针对我!”
牧尘看着眼前哭红了眼睛的蓝景迟,心里很明白他有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痛苦,可还是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因为自己的缘故把他推上了这样的位子,他不懂得拒绝的性格和对自己绝对的信任,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听我说!”牧尘拉起蓝景迟,在他耳边大吼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多痛苦,但是你必须承受,因为你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这是没有退路的。”
“我们现在只能向前看,找到我们该走的路。证明你自己,你就是那个百战百胜的镇西大将军!”牧尘吼完,对着木木发呆的蓝景迟低语道,“蓝羽曾经和我说,骨刃对于剑客来说是必不可缺的圣器,于是他们就把它藏在心里,这样就不会遗失了。”
听完,蓝景迟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瞪大了眼睛。牧尘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变化,而是继续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地说道:“找到骨刃,是你成为剑客的第一道考验,如果连这个小小的难关都过不了,那你一定没有重新回到赫里的能力,就没有办法继续从前的快乐了。”
“记住,如果连你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了,那还有什么能给你力量?如果你现在倒下了,那么谁来报蓝羽的仇,谁来接替他剑客的精神?”
蓝景迟突然想起了蓝府的幻觉中,蓝羽最后那不甘的表情。那时候他发自心底的愤怒与悲伤,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
只是那么简单地扫过他的脸,就觉得如此亲切。也许,这就是父子之间的纽带,剑客之魂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