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渊翌日睡醒,感觉背后有大片的疼痛感。他坐起来,沉默地坐了一会。
董池鱼立刻就察觉到了,困意瞬间消退,直接问:“你是不是难受?”
故渊点头。
董池鱼把手在自己身上捂了捂,然后说:“你把衣领扯开,让我进去摸摸。”
故渊解开腰带,董池鱼手伸进去,在他身上摸了几个部位,问这疼不疼?那儿疼不疼?
故渊轻声:“疼,都疼。”
董池鱼道:“这是脊椎和颈椎疼,头晕不晕?”
故渊:“有点。”
董池鱼判断:“可能是外伤后所导致的软组织充血肿胀,不排除有颈椎、胸椎、肋骨骨折及内脏损伤等。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故渊迟疑道:“不用了吧,虽然疼,但还是能忍。”
董池鱼看他扭捏的样子就来气,“讳疾忌医是要命的,你难道有什么贞洁牌坊?赶紧把衣服脱了!”
故渊拢了拢衣服,“是冷。”
真的很冷。
那里的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度,虽然他们躲在了山洞里,有一个拐角可以遮蔽大部分的风,但还没到可以脱掉衣服的地步。
董池鱼无语半天,说:“你讲的是衣冠南渡、礼崩乐坏,叹的是民生凋敝、颠沛流离,哀的兵荒马乱、哀鸿遍野,既知道有门阀架空皇权,又晓得外有胡人鸠占鹊巢,格局眼光在于天下,甚至还有一身好本领,连熊都能捕获。这么厉害,那为何……”为何在这儿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
以他的品貌才学,谋生不成问题。
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让他得抑郁症,跋山涉水来寻归处。
她从前没问过这些话,因为萍水相逢,别人的过去没必要打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点,今日大概是睡糊涂了,亦或者是看他太遭罪。
故渊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说。
董池鱼体贴的打破了沉默,“出去看看今天早上吃啥。”
他突然说道:“你应该猜到了,我住在南边。”
董池鱼点头:“衣冠南渡。”
故渊在整理思绪,说:“在南边很多人都思念故土,有人问:‘长安与太阳谁远?’有人答:‘太阳远,去过长安,却没去过太阳。’”
董池鱼:“是个很妙的答案,那你怎么回答的?”
故渊说:“我说长安远,举目见太阳,不见长安。”
他说的平静,语境中却有萧瑟,董池鱼这样的外人都生出无限感慨,何况是那些思念故土的人们。
董池鱼:“你的答案很悲伤。”
故渊道:“嗯,我说完这句话,好多人都流泪不止,说这里的风景跟长安没什么不同,只是山河国土变化了。我的父亲脸色骤变,生气道:‘大家应当同心协力来效忠朝廷,收复中原,哪至于像亡国的囚徒一样相对哭泣。’然后就没人再哭了。”
董池鱼这是头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别人,他的父亲,似乎是个严厉的与他站在相反面的人物。
故渊语调平静道:“所以就很好理解了,我连新亭对泣都做不到,便只能琴剑飘零。”
董池鱼赶紧叫停:“等等,哪里好了解了,新亭对泣、琴剑飘零是什么意思?”
故渊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要回家。狐死首丘,代马依风。”
董池鱼说:“前一句懂了,后两个成语又是什么意思?”
故渊:“归葬故乡之意,哪怕北国已是荆榛满目,朝京人绝,我也依然想死在那。”
董池鱼额上青筋一跳,掐他脖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渊并不反抗:“什么?”
董池鱼恶狠狠:“故意搞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故渊无辜眨眼:“没有啊。”
董池鱼仿佛看见了两个壮汉把手搭在脑后晃来晃去。张飞骑马歃血为盟孤立刘备呸,扯远了。
拐角处传来用力的咳嗽两声,罗氏说:“吃饭了。”
董池鱼松开他:“吃饭救了你。”
故渊微微一笑,整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董池鱼越看他那个微笑越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渊有时候真的很坏,是那种不吭声的坏。
罗氏走进来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董池鱼。
董池鱼被看的毛骨悚然:“娘,咋了?”
罗氏下定决心走上前去,在她耳边小声说:“还没成亲呢,收敛一点。”
董池鱼:“啥?”
罗氏道:“啥啥啥还啥呢,我都害臊了。就算说这种情况不方便成亲,默认你俩是一对儿,那外头还有人呢,大清早的就扒人家男方的衣服,像话吗!”
董池鱼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我扒他衣服是为了……”
“别说。”罗氏脸红了:“我一个寡妇才不听你说这些。”
董池鱼崩溃:“是他生病了,早上说身上疼,我检查一下,我是大夫,天地良心,我跟他清清白白。”
罗氏将信将疑:“就当是这样吧,往后小姑娘可不许扒男人衣裳。”
董池鱼:“……”委屈,问就是委屈。
罗氏是叫她出来吃饭,昨晚剩的拿火热热。
赵婶儿把摸来的山鸡蛋偷偷给了她,她麻利的扒了鸡蛋壳吃鸡蛋可,太幸福了。
“谢谢赵婶。”
“池鱼啊。”
董池鱼:“嗯?”
赵婶挤眉弄眼:“你得体谅故渊,的确是冷,摸摸得了。”
董池鱼脑瓜子都大了,嗡嗡作响,“我给他看病,他病了,不信你去问他。”
赵婶老脸一红:“我怎么可能会去问,没那么为老不尊。就是提醒你一句,毕竟还有几个小孩子,而且外头那么多大小伙子听见也不好呀。”
董池鱼生无可恋,但饭吃的下饭。她总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目光很古怪,又不能逮着人就解释,索性借口找柴火躲了出去。
罗氏:“草鱼,跟你姐姐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董池鱼:“不用了,让草鱼跟你们一起把熊皮处理出来。”
她一溜烟的就跑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药店取点东西,不方便有人在场。
草鱼被董池鱼拒绝靠近,内心忧虑,割熊皮的时候还划伤了手。
魏荷叶给她的伤口撒止血,低声问:“我让你转达给董池鱼的事,你说了吗?”
草鱼手一抖,无比心虚。
魏荷叶就明白了。魏氏说的是真的,董池鱼就是故意不救赵铁柱。
那董池鱼的报复是点到为止,还是有关的人都要死?
魏荷叶咬了咬下唇,说:“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草鱼用力点头。
那天晚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个群体里的不安分因素被大家默认出局。
她们不想死,所以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