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池鱼死死地盯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魏鹏在地里给她讲个笑话,她给他倒个冰水。这是相熟的邻里乡亲。
明明是夏日,呼吸间肺部却好像涌入凉意,冻的人脑子都转不了。
故渊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两下,“人间无常。”
董池鱼扯了扯嘴角,“的确无常,逃过了胡人,躲过了野兽,最后死在了灾民手里,人间是真荒唐。”
故渊:“是啊,不必太伤感,谁知道你我会死在哪里,兴许你我的下场比他还惨。”
董池鱼眯着眼睛,不,我的命运我能把控,不要一句兴许怎么样决定。
她仰头对商观致说:“检查下,谁身上有血迹。”
商观致立刻派人叫他们分开,检查出三人身上血迹比较重,五人身上血迹较轻。
那三个血迹太重的人都上了手,不知是哪个拳头把人打死的,无从辩解就认命了。
三个血迹比较轻的,全都痛哭流涕地辩解:“我只是离得近。”
“我是去拦着,让他们别打了。”
“是他打的人,我没打,我就碰了一下!”
“他手里有血,他打的最狠!”
“我是不小心沾上的,不知道谁刚才碰了我一下,跟我没关系。”一个瘦弱的青年人说道。
他娘子也说:“我家这口子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不敢杀人的!这血迹真的是沾的,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罗氏破口大骂:“别放屁了,蚂蚁都不舍得踩,那我们是什么,连蚂蚁都不如就要被你们抢,挨你们打!你们这么多人有本事去抢官老爷呀,抢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农民,我们难道不是灾民吗!”
魏荷叶附和:“就是,一群强盗,把人打死了还觉得自己委屈,你们抢粮就抢粮,凭什么把人打死呀!”
魏家村的人都高呼赔命。
商观致看向董池鱼,他在打量着她:“如何?”
董池鱼眼睛一闭道:“沾了血迹的都要处死,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没时间没力气听他们辩解。无论如何闯别人家抢粮是真的,恶人之言,无需多听。”
妇人疯了一样的抱住那个瘦弱的年轻人,沾了血,她大声质问:“我也沾了血,难道我也要死吗?”
董池鱼冷冷地看着她:“要!”
一共九个人,包括刚刚沾染了血迹的妇人,全部处死。
妇人死前疯癫地说:“命苦呀,希望你的命比我还苦!”
咔嚓一声,脑袋在地上滚。
草鱼瑟缩:“二姐,她血是后沾的。”
董池鱼问:“难道是我强迫她去沾血吗?她以为她的命有多值钱,能够威胁震慑住谁?放眼瞧瞧,有多少人都已经死了,已经到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地步,我就看看谁还不要命!”
她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敢跟她对视。
就连最生气最愤怒的魏东也沉默了。
场间悄无声息。
商观致开口问:“是谁组织你们入户抢劫的?”
剩下的那些饥民纷纷指向死人。
商观致并不深追究,点头道:“领头的已死,剩下的所有人充作劳役,为贱籍,在魏家村后山种地。”
这就是董池鱼立威的理由,马上要秋收了,魏家村的人忙于农地,无暇顾及山上的土豆,这些饥民刚好可以充做劳动力,大面积开发火山,加大种植规模,从此在魏家村驻扎。
魏家村人口太少,想发展起来就要融入新人,这群饥民是现成的。问题在于魏家村的人有芥蒂,必须平复他们的心情,再有饥民满身是刺,用不好了就会被反噬,要先连消带打的把威力住。像那妇人一样不知死活的女人,凭什么能够活下来?难道因为董池鱼是个好人,不,这世道分不清好人,也分不清坏人。
快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道吧。
朝廷不想赈灾,但想要脸面。
地方官员想要赚钱。
心机叵测就这么上演了。
全城无粮的背景下,大人物赚足了钱,老弱妇孺苟延残喘等死,年轻人逃荒挣命,胆子大的谋反,却只是陷入阴谋里的替死鬼被镇压处死。
故事到了结尾,粮荒好像解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最后解决的事情的还是老办法,一年一年的熬过去。
故渊:“你还好吗?”
董池鱼笑了,“生活嘛,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反正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一个努力就会有回报,辛勤就会有收获,善良就会善终的时代。
这个时代把命运无常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天都像是开盲盒,顺带一提,这个盲盒可能叫潘多拉。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广阔平坦的水田上一行白鹭掠空而飞,地里都是勤劳的农民,戴着蓑笠、天天清晨早出,足迹踏遍了田间泥泞的沟渠和田埂。
都说“人间辛苦是三农”,春耕、春种、秋收,终年辛劳,犁透了田,灌足了水,顶着饥饿,终于迎来了秋收,丰收的喜悦让他们满脸带笑,完全不觉得世间疾苦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强韧的忍耐力让人惊叹。
那些在山上种土豆的饥民也很快乐,能喝上麻柘汁调上豆浆的稀糊,或是麸皮、糠粒煮成的薄羹,一个个就已感恩不尽。
他们似乎知道这个村子里谁说了算,纷纷跑到董池鱼眼前卑躬屈膝,一个个面黄肌瘦,脱了人形,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董池鱼说:“等秋收完了,土豆收下一波,我和故渊上山打点野味,大家好好吃一顿。”
她的态度软化是一个很好的信号,所有人都在接收着她的信号。
金黄的麦子打完了,玉米掰出来成排的放着,院子都堆满了,人们坐在玉米堆上哭,完全就是喜极而泣。家家户户凑足了粮食、柴火,一起烧饭,相互诉说着丰收的喜悦,不分魏家村的人还是饥民,从今往后他们都是这个村里的人。
都是被世道裹挟的可怜人,这世上总要有安置他们的地方。
罗氏感叹:“从前靠耕种三四亩山田为生,田亩少,赋税多,没有吃的,一年到头,家中只剩下锄头、犁耙靠在空房子里面,靠你们姐俩上山去拾橡子充饥,今年居然是粮食收的最多的一年。”
董池鱼笑道:“娘,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罗氏看着她,“池鱼,你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多了,就拿你种土豆的事儿说,那可真是炒豆众人吃,炸锅一人事。你有胆子干又不图回报,心地好,可娘怕你把事儿支大了,收不了尾。往墙上爬容易,下不来怎么办呀。”
董池鱼安抚她:“娘,你别担心,我上得去就下得来。”
罗氏忧心忡忡:“人上去很容易的,有好多人都推着你往前走,但当你想下来的时候,大家一松手,你就直接摔死了。”
董池鱼惊叹她竟看得这么准,想了想说,“娘,我不为任何人而活,大家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为自己活着,我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