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生命是一粒种籽

“爹——娘——”

“……”

有人叫,无人应。

鼠疫彻底进入高死亡阶段,所有的病患一起爆发。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死亡人数多的大半是粗衣恶食、荆舍蓬门的贫苦百姓,华堂玉食、貂服厚褥的富贵人家染病的情况较少,毕竟生活的环境不一样,高门地广,门槛也高,能进去的人少。

曹君早就受当地某位富户的邀请住进府邸,还想把董池鱼带走,被董池鱼拒绝了。

曹君不理解她的固执,将她拉出房,看大街上萧条冷漠,只有像神灵祷告的声音不绝于耳,苦涩的玩味飘了几里。他说:“你救不了所有人,因为他们愚昧。”

董池鱼更正:“是淳朴。”

曹君冷笑道:“就是愚昧。知识不多就是愚昧;不习惯于思维,就是蠢笨;没有高尚的情懆,就是卑俗。”

他的言辞激烈,将人们说的一无是处,以此来打消董池鱼的善良。愚昧的人就像是鳄鱼一样,没有脑子,打个哈欠就能把人吞食了。

董池鱼沉默半晌,说:“民或死于屠刀或死于疾病,没人给他们脱离愚昧的机会。”

曹君一时无言,自暴自弃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董池鱼,我后悔认识你了,你怎么能如此固执?”

董池鱼认真地说:“离开等于背叛。”

曹君袖子下的手攥紧:“最先背叛的不是你,是他们背叛了你,没有人相信你,人死了是你医术无能,人活了是神灵保佑,董池鱼,不值得。”

董池鱼摇头:“我害怕的从始至终都是背叛在真理中永垂不朽的自己。我是对的,我要证明我是对的。”

曹君呵了一声:“证明自己是一条不好走的孤独路。”

董池鱼:“天才经常孤立地降生,有着孤独的命运。天才也经常有着自我摒弃的倾向。”

曹君皱眉:“你这一句话和上一句话是悖论。”

董池鱼一向是想到哪说哪,耸了耸肩膀,“思想在达到自我了解之前必先经过内讧。”

曹君生气:“庸才之所以平庸就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愚昧而固执,你也要变成庸才了!”

董池鱼:“你说是就是吧。”

曹君一甩袖子,“那我走了。”

董池鱼揉了揉眼睛,把每一个症状要搭配的用药安排出来,就让她好几晚上都没合眼,白天还要和故渊一起分发药物,查看病患,她眼下已经发青,这谁都看得出她急需一场睡眠。

曹君走到一半回头,他看着那窄小门户外站着的女子,不算高,却妄图万事一肩挑,是警告是感叹:“董池鱼,生死有命。”

董池鱼笑道:“巧了,我就是从死神手里抢命的人。”

故渊靠在门边,“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他是董池鱼抢回来的第一条命。

还有第二条命,第三条命,渐渐的董池鱼的名字传开了。

她日以继夜的奔赴是有成果的。

四五岁的孩子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直到遇见她,变得活蹦乱跳。

五六十岁的老人已经放弃生命,被她治好,哭着说:“我还不想死。”

正值壮年的重症青年:“我会死吗?”

董池鱼:“瞧,我们是三个人——我,你,还有病。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们两个携手打败病;可要是你相信病,我独自一个人对付你们两个就太难了。”

青年紧紧握着董池鱼的手,眼底是无声的恳求。

救救我。

请你救救我。

拜托你了,一定要救救我。

无论是孩子老人青年,没有人愿意死,正是人们对生的渴求,才会刺痛董池鱼的眼。

人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只要生命还是珍贵的,董池鱼永远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她能救治的生命。

你可以说这个生命愚昧、愚蠢、愚不可及。

但那就是命,命比这世上任何美好的——珠宝、古玩字画、理念都重要,那些实质的、虚幻的,全都比不上一条活生生的命。

何况这里不止一条命,那是无数人,无数个家庭。

董池鱼就守在门口,不许死神进来。

“我终于明白少爷为什么喜欢她了,她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刀客恍然大悟。

故渊骄傲:“不止,她是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刀客神色复杂:“少爷,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因此上位者应该没有喜好,不然,您的喜好会害了她的。”

故渊若有所思:“我若死了呢。”

刀客严肃道:“那么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司马家那一位就会哀您,让您的喜好为您殉葬,希望你泉下有知,还能继续喜欢。”

故渊轻声说:“怎么办啊,董池鱼在拼命的救人,你们抬抬手却在杀人,我越来越讨厌你们了。”

刀客恭恭敬敬地说的残忍的话:“我们当然不会错,那错的肯定是董池鱼,她就更该死了。”

这个我们未必是在指刀客,更确切代表着是属于他们的上流社会。

在那个世界里杀人就像是碾死蚂蚁那么容易。

故渊喃喃:“最该死的人是我呀。”

刀客叹息,有这么一个董池鱼在外,少爷更不肯归家了。如果董池鱼肯跟着他们走,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他说:“少爷,如果董池鱼想要回王家呢?”

故渊仿佛听见了笑话,“她不会那么想的。”

刀客找到董池鱼,要好好劝劝她,让他明白王家的伟大。

董池鱼正在用小布包着一份又一份的药,方便分发。

他站在桌的一侧,说:“董池鱼,你想去南国吗?”

董池鱼抬头:“不想。”

刀客:“那里安全,没有胡人的危险,四季如春,花红柳绿。”

董池鱼:“可是那个地方下流。”

刀客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重复:“下流?”

董池鱼点头:“越是上流,越是下流。”

刀客从未见过有人对氏族如此不屑,只能归结为区区农女不知天高地厚,她对那些华丽的名誉充耳不闻,刀客只好举个例子,“你觉得少爷如何?”

“故渊,特别的好。”

“那就是氏族养育出的人才,王家人才辈出,芝兰玉树生在庭院内。”

董池鱼笑了,笑的轻蔑:“生命是一粒种籽,藏在生活的深处,在黑土层和人类胶泥的混合物中,在那里,多少世代都留下他们的残骸。一个伟大的人生,任务就在于把生命从泥土中分离开,这样的生育需要整整一辈子。故渊,就是从王家那样的泥土里剥离生长出来的花,所以你不能跟我说泥土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