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董池鱼!”魏荷叶一下子就慌了,拿着止血钳的手一个劲儿哆嗦,那嗓子音调就跟有人掐着她似的。
董池鱼从手术中抬头,问:“怎么了?”
魏荷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是鲤鱼,你快过来呀。”
董池鱼心里咯噔一声,罗氏把鲤鱼看的严实,鲤鱼是怎么跑去上了战场的?她一瞬僵硬,整个人冷静下去,说:“我不能过去,我手上的手术不能停,魏荷叶,冷静,判断一下他的伤势。”
魏荷叶咬了咬下唇,检查他的伤势。他腹部被砍,肠子都流出来了,额头处有一道深深的刀口,鲜血止不住的往出流,已经和血人没区别。
她光是看一眼都受不了,“董池鱼,你快来救救鲤鱼,他流了好多血。”
董池鱼不能撒手,她手上的手术一旦中途撒手,伤患就会死。这个病患也是别人的弟弟。
她说:“人的身体有很多血,光是流血是不会死的,你判断一下,人体的心率除以人体的收缩压,指标正常在0.5,如果指标超过1,就认为人体失血量达到了20%到30%血容量。那你就给他进行补液治疗,西边角落里有生理盐水。”
魏荷叶按照她说的做,又说:“他肠子都流出来了。”
董池鱼沉着地问:“有破损吗?”
魏荷叶被她的冷静所感染,对答更流畅了:“没有破损。”
董池鱼松了口气,一面忙自己手下的手术,一面说:“洗干净塞回去。”
魏荷叶惊呆了:“就这样?不用捋一捋?”
董池鱼:“腹腔手术后,大部分脏器由于有结缔组织附着和韧带牵拉固定,肠子只要没有绞在一起就不太有问题,肠子有肠系膜,自身会蠕动,稍微梳理下直接塞进去,然后晃荡晃荡病人腹腔就行,它们会自动归位的。???”
魏荷叶还是头一次听说,但她对董池鱼深信不疑,按她所言,清洗伤口、肠子,把东西塞回去,然后对伤口进行缝合。紧接着缝合他的额头,喂药,安排到角落里休息。
整个过程,鲤鱼都处于昏迷状态,魏荷叶对于自己的手术心里没底,像漫天神灵祈求鲤鱼活着。
董池鱼叫她:“没空在那发愣,继续救人呀。”
魏荷叶呆呆地看着董池鱼,她浑身是血,神色冷峻,周围有一排蜡烛,镜子折射着蜡烛的光,让她的手术在昏暗的情况下顺利进行。
鲤鱼出事,她没看一眼,手没抖一下,心好像钢铁一样。
魏荷叶不禁生出类似于爱慕的情绪,如果可以像董池鱼那样就好了。她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迎接了下一位病患。这是在鲜血里成长起来的大夫,专注认真,挽救每一条性命。
董池鱼终于救活了这个男孩,他的年纪比鲤鱼还要小,也不知怎么混进的军队,肉的身上没有二两肉,能够活下来,凭借她医术高超,也凭借孩子顽强的意志力。
两个健康的士兵把伤患抬到了伤兵营里休息。
董池鱼下了手术台,脚都发麻,一步一步挪着去伤兵营,在包扎着凄惨的昏迷士兵们里找到他,匆匆检查一翻,给他喂了两片药,便转身离开,继续投入其他治疗里。
杀人是真的,救人也是真的。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拼命的散发着光芒。
这一次的战争,十者幸存九,就算有些缺胳膊少腿,也把命保下来了。
众人对董池鱼和魏荷叶感恩戴德,就差过跪下磕头。
魏荷叶擦着眼泪,哽咽地泣不成声:“我当大夫是因为我爹是大夫,本来就是靠着方子随便就两个人,能活就活,死了就死。真没想到,原来大夫可以救活这么多人,一只脚踏入阎王殿都能拽出来。”
董池鱼搂着她拍了拍肩膀,“出息点哭什么?咱们可是跟阎王爷抢人的人。”
伤兵营里的小男孩不知从哪儿听说,董池鱼没救弟弟,专注救他,拖着伤残的腿过来,坚持给董池鱼磕了三个头,一抬头时目光炯炯有神,“大恩大德,我定以命相报。”
董池鱼掐了掐他的脸,“小朋友不要文绉绉的,好好活下去。”
“董池鱼。”曹君大步流星地走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给了一个深深的拥抱,激动地说:“胡人吃了大亏,一个晚上损失了八千人!”
从国家沦陷以后,这是北边头一次把湖人打得节节败退,占了上风。整个城池一扫晦气,每个人都在津津乐道,热热闹闹好像过年一样。
他们能打过胡人,这样的认知让每个人都热泪盈眶。
董池鱼要被勒死了,眼泪汪汪,艰难地说:“你轻点,我连着好几天都没合眼了,小心我猝死,别人以为是你把我勒死的。”
曹君放开他,眼角微微湿润,但很快被他张扬的气势给遮盖住,“看着是好几天没睡了,这黑眼圈就跟谁打了你两拳似的。”
董池鱼有气无力:“我不跟你吵嘴,我要去睡一会。”
曹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董池鱼挣扎了下。
曹君说:“别矫情,放心,以后我娶猪娶狗都不娶你。”
董池鱼翻了个白眼,然后靠着他的肩膀昏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困了。
人困到极致的时候,脑袋挨点东西就能睡过去。
这一睡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连个梦都没做,就是困,不停地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爬起来。
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开门出去,只要看见人,人家就跟她打招呼,口里称着董神医。
“董神医,我是赵冬。”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拦住她的去路。
董池鱼对他有点陌生,迟疑地“哦”了一声。
赵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邦邦邦磕了三个头。
董池鱼已经习惯有人磕头道歉,“我什么时候救了你?”
赵冬摇头:“卑职要向您赔罪,鼠疫时,您下令所有人尸体焚烧,其中就有卑职的父母妹妹,卑职万分不愿,向将军诋毁您,但事实证明您是对的,彻底治好了鼠疫,今日又救了这么多人,您是活菩萨转世,请您不要跟我计较。”
董池鱼挥了挥手:“不计较了。”
本以为说清楚就能走,结果不少人看见他们这边的场景,纷纷涌过来,也学着赵冬磕头,呜呜泱泱聚集了一堆人磕头,挡住了董池鱼的去路。
虽然这帮人说的都是好话,但看这么多人磕头,董池鱼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摆在这儿的是一张遗像。
“诸位……”董池鱼提高声调:“诸位,我想见见商观致。”
杨冬立刻殷切的带路,到门口,有亲卫兵守着,据说他们在里头商谈军政要务,闲人不能打扰。
董池鱼说:“我来的不是时候,等会儿再来吧。”
她一说话,屋里听见动静,门一推开,是商观致站在门口。
他亲自来开门了。
董池鱼有点尴尬地问:“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商观致盔甲上的血渍已经凝固干涸,脸上有数道血痕,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散发着神采飞扬,他没像曹君那么激动的给一个拥抱,只是克制的攥紧拳头,说:“董池鱼,这场仗赢了,你居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