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如约交出精铁,还有武威镖局那些细作的尸体,商观致派人拿着本子清点,一个也不差。
两边警惕着达成合约,紧张的氛围一点都没消散。
胡人撤出此地时,魏家村当地村民只有三四户的活口,剩下的活人已经不敢在村里待了,收拾收拾要进山度日了。
商观致他们也急于反回新城,一路快马加鞭。
到家门口,董池鱼迟迟不敢进屋。
故渊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曹君没脸回来见罗氏,躲去军营了。
躲不是个办法,事情总要有个交代。
董池鱼站了有一刻钟,自己先不耐烦了,一用力推门而入,“娘,我回来了。”
罗氏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看见董池鱼一瞬间就都明白了。
董池鱼这一路火气压不住的往上钻,嘴上出血泡,额头上长了三个疙瘩,吃药也不当事,她火气重的就是要散出来。
罗氏动了动喉咙,眼眶先红了:“对了吧,进屋吃饭,上马饺子下马面,我给你擀点面条,拌点辣椒酱。”
董池鱼应了一声,回头一看,故渊没进来。她也没什么心情管理他,就没理会,进屋了,这骑马一颠身上骨架都要散了,她躺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
罗氏煮好了面条端进屋,就看她睡着,也没把人叫醒,就把过水面条往桌上一放,一碟大酱,一盘切碎的青椒,一碗鸡蛋糕,菜饭都要放凉了,董池鱼才醒。
董池鱼迷迷糊糊看见罗氏坐在桌边抹眼泪,她叫了一声:“娘。”
罗氏擦完眼泪才回头看她:“过来吃饭。”
董池鱼坐到桌边,拿着筷子拌了拌面条,吸了一大口,口腔里满满的,让她暂时不用说话了。
“劣质的茶是苦点,但清热去火,你多喝点,总比你吃药强,是药三分毒,不能仗着你是大夫就多吃。”罗氏絮絮叨叨地说着。
董池鱼喝了一口茶,苦的人直皱眉头,在口腔里头形成了诡异的味道,她用勺子盛了一口鸡蛋糕,吞咽下去,终于把古怪的味道压下去了。
“娘,茶叶太贵,换成黄瓜泡水也有去火的功效。”如果一定要喝点什么,还是黄瓜的清香好。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偏方?”罗氏不信。
董池鱼想,作为一个医生好悲哀,娘总是更信偏方。
她吸着面条,呼噜噜地吃着,这么吃显得很香,罗氏喜欢她的儿女跟小猪一样,能吃能睡,白白胖胖。
罗氏说:“我怕你等着着急饿,也没炖肉,等明天我给你炖肉吃,你想吃什么,鸡肉鸭肉猪肉?”
董池鱼吐槽道:“哪个肉是偏方?”
罗氏瞪了她一眼,她赶紧岔开话题。
“娘,青鱼呢?”
“有个书院的院长找上门来,让青鱼去读书,我找商观致问了,他同意了,就送出去读书了。头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家里竟然也要出读书人了,要是能当个小官,那可真是阿弥陀佛保佑,祖坟冒青烟呀。”
董池鱼心想,人和人可不一样,有人为当小官庆幸,有人困在九品中正制,有人放着世家子弟不当躲在门外当乞丐。
罗氏说:“青鱼是个有造化的,不用担心;鲤鱼憨憨傻傻一个,早点娶媳妇就好了;就剩下你让我担心了,这么大姑娘不嫁人,你想干什么?”
董池鱼听她绝口不提草鱼,放下了筷子,说:“娘,草鱼她……”
“别说了。”罗氏脸色一变,“池鱼,娘不想听。”
董池鱼叹了口气,埋头吃面。
罗氏在旁边失魂落魄地坐着,等董池鱼吃完立刻收拾桌子,刷完碗就来院里喂鸡鸭,拿着大扫把扫院子,洗帕子擦屋里的桌椅板凳,五个屋子让她打扫的干净透亮,她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也不得闲。
董池鱼也找不到跟她搭话的时机,就往药物一坐,摆弄自己那些药瓶,快过期的要先拿出来用。
鲤鱼捕鱼回来,看见药屋的门缝开了,兴奋地冲进去,大叫道:“二姐——”
董池鱼扣了扣耳朵,“要被你喊聋了。”
鲤鱼满身鱼腥,原地晃了两圈也没去抱董池鱼,只说:“你回来太好了,把草鱼带回来了吗?”
董池鱼摇了摇头。
鲤鱼脸上的笑容慢慢黯淡下去。
董池鱼实话实说:“人没死,就是嫁人了,嫁的是胡人,一时片刻没法见面。”
鲤鱼哽咽:“二姐,你别骗我,草鱼是不是死了?”
董池鱼道:“我骗你干什么,是真的。”
鲤鱼捂着脸哭了一会,抬头问:“娘知道吗?”
董池鱼无奈:“娘不让我说话,我还没跟她说呢。”
鲤鱼满脸是泪:“那你也说这样谎话骗她。”
董池鱼:“……”是实话。
真是奇了怪了。
一般的小说里总爱闹误会,甭管你是什么足智多谋的女中诸葛,还是智多近妖的麒麟才子,只要两人一谈恋爱,只要配角一挑拨,两人就各种误会。要不然就是两人长嘴,但是不张,掖着藏着说话,谎话套着谎话,最后两人谁都不敢信对方。
董池鱼吸取诸多教训,实话实说,就奇了怪了,没人信她!
她要回来通报的消息明明是草鱼跟胡人走了,往后也许会往家寄信。
大家理解的:草鱼死了。
鲤鱼是哭着跑开的。
董池鱼是无力地躺回床上的。
到了后半夜,就听见哭声向北风刮树洞一样,呜呜幽悔。
“孩他爹啊,我没用啊,你的孩子又没了一个,我保不住啊。”
罗氏撑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撑不住了,起先很小声,后来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整个院里的人都听见了,大家都站在门口,在月光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同款的悲伤神情。
董池鱼有一股冲动,想要一把敲开罗氏的门,以性命发誓,草鱼还活着。
但她也不确定,胡人那么凶狠,草鱼一时得人喜欢,能一辈子的人喜欢吗?一旦喜欢没了,她还能活吗?
一只羊入了狼群,这些问题光是想想,她嘴上的泡就更严重了。
她坐在院里的大树下,听罗氏哭,听了一晚上。
故渊在院子外,站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像个雪人。
罗氏推开大门时,瞧见他吓了一跳,“哎呦,谁把人杀了,放我家门口了。”
故渊嗓音微哑:“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