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余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同临其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
“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户入,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
“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记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姐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董池鱼在墓碑前念完,不知道啥意思。
再看那些来吊唁送葬的人们,一个个哭得热泪盈眶,感动不已,直呼这是祭中绝唱。
董池鱼觉得莫名其妙的是曹君站在人群里不住的抹眼泪,好像他死了妹妹。
她凑过去一听,曹君在小声嘀咕:“我竟能写出如此大作,这篇祭妹文如此感人肺腑,必当流传千古。”
其他人也的确在称赞,围着曹君说话。
“有灵性又不事雕琢,将童年与妹妹同度的琐事信手拈来,清灵隽妙;悲悼亲人的遽然长逝时,又字字玑珠,句句血泪,真挚动人,感人肺腑。”
“在叙事中寄寓哀痛,行文中饱含真情,同时还穿插些许景物描绘,从而使痛惜、哀伤、悔恨、无可奈何之情有机地揉和在一起,乃是一篇上乘佳作。”
他们都知道这是曹君代笔的,却夸赞写的令人感动。
可董池鱼和草鱼的故事,都是他编的。
虚假怎么会令人有如此多的感悟呢?
董池鱼放眼望去,商观致作为推动葬礼的主要人,目的不明;曹君完全沉浸在佳作当中,和人探讨写作;其他人或冲着商观致而来,或冲着曹君而来,哭不出来反而满脸带笑的恭维。
空荡荡的墓碑前一堆人,只有罗氏、魏东等人还算伤心,剩下的心思各异,目的不纯。
一场假葬礼,一堆假伤心人,这是一场荒诞的笑话。
董池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神情似喜似悲的站在那。
她忽然想到了故渊,故渊从始至终没在葬礼上露面。
但她从葬礼进行了联想。
故渊也参加过一场荒唐的葬礼,他还活着,眼看着父亲给自己办葬礼,他对那场葬礼有何看法?
是不是也跟自己现在一样,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了,大家回家,罗氏哭的直不起身来,被左右搀扶着送进屋,无法撕心裂肺,就只能哀哀啜泣。
商观致宣告草鱼已死的任务完成,不敢多逗留,生怕董池鱼再纠缠询问,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带着浩浩荡荡地走。
曹君出面送客人,迎来送往,累了一天,心力俱疲,等着大门一关,便回屋躺着去了。那片被他称为传世之作的祭妹文随手扔在了院里,沾上了鸡屎。
草率而匆忙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董池鱼看着被风吹动的白帆,想着草鱼,说不出什么情绪,叹了口气,推开了药屋的门。
故渊在干坐着,像雕塑,如果没人打扰的话,他大概可以在那放空到死。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像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白雪一般寂寥。
“怎么不出来?外头可热闹了,一帮人对着一个空坟哭,这种笑话一百年都难得遇一次。”董池鱼把外面套着的白衣脱了,披麻戴孝那些玩意儿一团,全都塞进了床底下。
故渊看向她,“我见过,他们对着我的坟墓哭。我都不认识他们。”
和今天的场面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充满了荒诞,妙趣横生,让人在欢乐之余不免想到,谁他妈这么有主意,给活人办葬礼!
他大哭过,大概是哭的太狠,都一天了红眼圈也没消,微微发肿,秋水剪成的一双眼珠,晶莹闪光。
董池鱼从一堆药里拿出护眼贴,把他贴在眼睛上,这东西冰凉凉的,能缓解眼疲劳、眼睛干涩。
故渊把眼睛遮住,只剩下精巧的鼻尖和嘴唇,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涩。
董池鱼动了动喉咙,打趣道:“我听说你是南国第一公子,那你死的时候,姑娘们哭的伤不伤心?”
故渊问:“我说实话你会杀了我吗?”
董池鱼:“不会。”
故渊想了想,“你这句话不像是实话。”
董池鱼哼了一声,把他的眼罩揭开,找面子一般地说:“我就是八卦一下,你别想太多,我也好奇曹君到底嫖过多少女人。”
故渊撞向董池鱼的眼底,两人视线交织,好像能拉出丝来,视线想表达的,和嘴上随意说的都不是一个话题:“他嫖过多少女人?”
董池鱼指尖轻轻捏着眼罩,摩擦着,声音都变得柔:“他说他总喝醉,记不清了。”
故渊重复:“我也记不清。”
董池鱼忽然冷笑一声:“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故渊沉默了。
女人心海底针,三月的天说变就变,翻的比书还快。
董池鱼问:“今天吃药了吗?”
故渊点头。
董池鱼再问:“今天吃饭了吗?”
故渊摇头。
董池鱼叹了口气:“你再不吃饭……”
故渊接道:“屁股就瘦没了,你能不看我屁股吗?”
“你也就屁股上有点肉,能看一看了。”
“……”
董池鱼:“娘哭的不得了,没法给你做饭,咱们两个去厨房找找吧,应该有剩菜。”
故渊不动,看着门口不想出去。
董池鱼:“你不可以耍无赖,要出去吃饭,人不能总在屋里呆着。”
故渊小声说:“我不想出门。”
董池鱼把手伸出来:“牵手出门呢?”
故渊犹豫了下,去握她的手。
董池鱼打了一下他的手,冷冷地宣布:“只有狗狗出门才需要牵,你是狗吗?”
故渊揉了揉手,有点委屈,“不是。”
董池鱼才不会心软:“那就自个走。”
厨房里的饭菜都凉了,董池鱼抱柴火烧灶台热饭,结果把锅弄糊了,怪味儿伴随着烟雾往出飘。
曹君匆匆进厨房,挎一盆水就倒进锅里,锅里的食物又焦又糊,还飘着水浮着一层油,简直不堪入目。
他额上青筋直跳:“董池鱼,这家不过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