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听了这话,连哭都不哭了,神情麻木,好像默认了这句话。
周围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反应,这就是实话。
一日为妓,终身下贱。
妈妈桑说不上是什么神情,“你们多看着点,别想着攒点钱就给自个赎个身,以为自己能清清白白的做人了,进了这楼里这辈子就清白不起来了。怎么出去的?叫人怎么送回来!年老色衰了,楼里还不爱要呢。”
她们都是悲哀的神情,不少人还乐的眼泪。
嫖客搂着她们,“哭什么?给我笑。”
一张张笑脸跟面具似的,说笑就笑出来了。
满楼里花枝招展的姑娘璀璨的跟花团锦簇似的,就是这花朵下面的泥壤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再提供养分。
“卖身有什么呀,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
董池鱼大笑不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她挥手打开了曹君,来到男人面前,指着他说:“我看你衣着打扮,应该也就是个出苦大力的,那你和她一样呀。在码头让管事拿鞭子抽的男人比比皆是,也是在卖身卖命,一鞭子抽下去你再睁不开眼几十个铜板也就了事。卖命还卖出高低贵贱来了,真有意思。”
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董池鱼,听她说着惊世骇俗的言论。
女人们痴痴地看着,幻想着自己此刻成为董池鱼,把心中的积怨倾诉,有掀翻天地的勇气。
男人们询问着:“这女人看衣着打扮不像是春意楼的,性子真烈,小野猫也别有味道。”
梦着就醒了,女人们低低的回答:“是董大夫。”
男人们轻蔑:“那个跟商将军和曹郎君都好的女人?朝三暮四,难怪要替伎女说话。”
不是的。董大夫在鼠疫的时候救过大家,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女人们没说,这样的话只能掩埋在口齿之间。
无论有多大的功绩,最后都湮灭在三流笑话之中。
董池鱼的身形不算高,但却极具压迫力。
男人着急辩驳:“我们当然有区别,我是良籍,她是贱籍,贱籍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许购置土地产业,永世不得翻身。”
每说一句,秋霜的脸就苍白一分,她以为赎了身就能抬头挺胸的做人了。结果一条条压的她抬不起头来,这是每个春意楼女子要面临的未来。
董池鱼嗤笑:“说的就好像你饱读诗书,已经参加科举,考取功名,能够买得起土地产业似的。她没良籍,但她有钱给自个赎身,你是良籍,你有什么?你有二皮脸!”
满堂轰然大笑。
男人也在社会底层,但他在压榨同为社会底层的女人,踩着别人妄图抬高自己,却在一声声的哄笑里被贬回原形。
他一时慌了,咬着牙揪起秋霜,“行了,我不卖你了。”
秋霜猛地挣扎,她看出来董池鱼是肯管别人家闲事的,所以泪流满面地哀求:“救救我。”
董池鱼看着秋霜:“你得救你自己,你自救,我才能救你。”
男人骂骂咧咧地把秋霜给抓走了。
董池鱼眼睁睁地看着,动也没动。
故渊问:“我去杀了他?”
董池鱼:“不,不是你。”
曹君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气息,低声问:“你要干什么?”
董池鱼伸了个懒腰:“回家睡觉。”
曹君才不相信,警告道:“你救不了风尘,把你救风尘的心收一收。”
热闹结束,大家一哄而散,他们走出春意楼,楼内的温暖只是错觉,冬季的寒冷。被风刮着吹进衣领里。
董池鱼拢了拢自己的衣服,“还有几天就是春节,正月过完,春天也就不远了。”
曹君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但愿这个年能消消停停的过。”
董池鱼笑道:“你干嘛一副‘我要死了’的神情?”
曹君没好气地说:“我是要死了,被你折腾的折寿了。你手怎么那么长,世家你也要伸去,市井你也要伸手,你是通臂猿猴吗?”
董池鱼气鼓鼓的像河豚,跟故渊告状:“他骂我是猿猴。”
故渊想了想,说:“你是漂亮的猴子。”
董池鱼捂住了额头,心好累,“我早晚要和你们两个绝交。”
曹君冷哼道:“我也想跟你绝交,你这救风尘的心到底是哪儿来的,真可惜你生了个女儿身,否则春意楼里传唱的便不是我了,该是你才对。”
董池鱼问:“你嫉妒啦?”
曹君板着脸:“春意楼的女子都是贱籍,分官妓民妓之区别,官妓是朝廷罚没,终生不得赎身;民妓是民间交易,可赎身,但落得好下场的也不多。说白了如今这世道,卖身体好歹能活命,就像你说的不分高低贵贱,所以别想着救她们了。”
董池鱼耸了耸肩膀,“人只能自救。”
曹君一看她那样子就没把自个说的话当回事,正要再教训她,故渊开口了。
故渊说:“他会死吗?”
董池鱼:“不清楚。”
曹君一愣:“你们在说什么?”
董池鱼笑了笑:“人只能自救,秋霜想要脱离她陷入的悲剧,要么自杀,要么杀人。所以,她丈夫会不会死?”
曹君心底涌进一战寒意,拧着眉头:“不会,怎么可能会谋杀亲夫,这是死罪。”
董池鱼很自信:“杀人是死罪,可男人不给女人留活路,怎么都是死,刚烈的女子就会勇猛一点。打个赌吧,你如果输了就帮我画幅画。”
曹君抿着唇,点头答应了。
后来,秋霜的丈夫死了。
那男人敢如此殴打秋霜,只因为妻子出自贱籍,打死了,官府最多让他赔钱了事,他越发看轻秋霜命贱,不认为她是自己的妻,甚至要把秋霜卖进春意楼,半点不为耻。
秋霜默默地忍受了这个男人殴打自己,等他睡着了,拎起菜刀,三两下砍断了他的脖子。
她主动投衙门自首,浑身血淋淋的,失神喃喃:“打我也就算了,我能忍我命贱,可我不能回春意楼,我好不容易才能抬头挺胸像个人一样。”
若按正常情况,官府衙门直接判秋后问斩。但董池鱼插了一手,衙门便改判流放至军营。
军营中有军妓营,都是身负弥天大罪者,会被发配在这,一生凄凄惨惨,但商观致军令严苛,禁止嫖女,军妓营早已废除。
董池鱼让他把发配过来的女子充作药童使用,毕竟军营这个地方杀气重男人多,没人愿意来这地方当女医。
秋霜自此跟着魏荷叶学医治病,生活艰苦,但士兵们把她当军医,个个尊敬对待,她终于活出个人样来了。
人只能自救。
要么忍,要么滚,要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