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父与子

故渊气得近乎晕厥,吐了两次血。

董池鱼就像心被紧紧的掐住一样,将人拖拽带进药房。

“你平复一下心情,故渊,你要是被气个好歹,我可就当寡妇,到时候就有人住你的房,睡你的屋,揍你的娃。”

故渊垂着头,浓密的黑发向下垂,像是瀑布一半。

她换个姿势拖人上台阶,不经意地看见司马柔微笑中透着得意,就像躲悄无声息绽开的花一样站在那,完全没有上来帮把手的意思。

忽然间就想起了故渊说过的,她不爱我。

是啊,爱一个人怎么会是那样的神情。

司马柔用她的尊贵谦卑温柔来欺骗大家,让故渊仿佛得到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爱,实际上却吝啬的懒于从指缝里透露出分毫。

故渊好像并没有被谁真正的爱过。

他有着光鲜的外表,闪亮的头衔,却仍旧孤独着,疲倦地倒在街头,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只得到了满身伤。

那么天生他一场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他经受来自于至亲的伤害?

陌生人也就罢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天涯不见。

偏偏是至亲的人,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甩不掉这亲情。

甚至就算把刀子拿出来了捅去了,身体带来的负罪感还是强的让人落泪。

他没办法把刀子举起来对着父亲。父亲杀妻子,儿子杀父亲都分不清楚,哪一样更恶劣了。

所以那口血,是杜鹃啼血,是笼子里的囚鸟。

故渊躺在床上,紧闭双眸,睫毛颤抖,唇边鲜红的血迹刺眼。

董池鱼给故渊治病,他的病是从气上得的,因为过度生气与精神过度紧张,导致应激性溃疡。

应急性溃疡也叫急性胃黏膜病变,是指人体在各种严重创伤、严重疾病,或者严重心理疾病等应急状态下发生的急性胃肠黏膜糜烂、溃疡等病变,严重的可以出现消化道出血,甚至胃穿孔,导致原有的疾病加重或者恶化。

治疗办法便是舒缓故渊的心情,让他不再生气,同时给使用抑制胃酸分泌、胃黏膜保护修复的药物。

药喂下去了,故渊还算配合,让他的拳头紧紧握着,青筋暴起,气性未消。

董池鱼摸着他的拳头,说:“故渊,你还是对他有期待,如果没有期待,那王八蛋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故渊面颊两行清泪躺下,“我接受不了。”

那个女人辛苦了一辈子,死的冤屈,怎么能连尸骨都不得安宁。

董池鱼弯腰亲了亲他的泪珠,“我这句话说来可能会有些难听,但人活于世,出身无法选择,前途无法预知,生命中一半以上的事情,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所以才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话。让无法改变的占据你大部分人生,这太浪费了,接受吧。坦然地接受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

故渊含泪:“我将来会不会这么对你?”

董池鱼摇头:“不会,你敢这么对我,我就杀了你,放心吗?”

故渊点头。

董池鱼和他并排躺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渊问道:“是小刺猬的故事吗?”

董池鱼说:“是个小娃娃的故事,他叫哪吒。”

接下来,她讲了哪咤闹海的故事,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故渊伸手摸着自己的胳膊,喃喃道:“我要是可以还给他们就好了。”

董池鱼摇头:“你以为我给你讲这个故事,让你学他吗?不,我是说通过‘自我抹杀’‘自我牺牲’来反叛,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因为‘削骨还父削肉还母’里面藏着一个陷阱,那就是:我的这具躯体依然属于父母,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故渊愣住了。

董池鱼一字一句地说:“故渊,你是一个完整且独立的人,从你生下来就已经是了,只是你一直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人的教育环境决定一个人的认知,故渊对于南国环境的反抗是母亲在他心里埋的种子。

而再整个大环境里,教育一直都是“尊父杀子”。

易牙烹子献给齐桓公,时人多以为忠爱其君,赵氏孤儿故事中为主献子,二十四孝中有郭巨埋儿。甚至最可怜可悯可悲的话里,也有易子而食。

故渊一直都是那个被杀死的“子”的角色,他始终都只敢为他母亲抱不平,却不敢为自己争论分毫。

因为他默认父亲是可以伤害他的。

所以他会很痛苦,又不得解脱。

在这种情况下,故渊成功的患上了俄狄浦斯情节。他的潜意识认为他比父母过得好,就是一种背叛,所以让自己活得很伤,以此来表达忠诚。

父母可以选择生不生孩子,但孩子很难选择不去爱父母。

“董池鱼,我难受。”

“我知道,所以我会帮你。”董池鱼抚摸着故渊的脸颊,用肌肤的触给他带来安全感,温柔地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故渊眼泪像断线般落下:“董池鱼,你不能陪着我,我要回去,也许我会死,但我会拜托子规把我烧掉,风会带着我的骨灰回来拥抱你。”

董池鱼:“我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包括你回南国,我跟你一起去。什么王八蛋,敢伤害你,我就杀了他。”

故渊睁开眼睛,他的眼里都是泪,泪珠让董池鱼的面目不太真,他看不清,只能胡乱的吻上去,这个吻是充满了血腥气息的。

他如此迷恋,是因为血带着拯救的味道。

人被限制在原生家庭,父母就是那道天花板,每个人都渴望取得形如杀父娶母般伟大成就,又会遭遇自挖双眼般内疚惩罚的恐惧。

这样的冲突让人盯着天花板,想推而不敢推。

故渊喃喃:“我一开始不能接受母亲的死。”

“后来我无法辨认规则的对错。”

“我开始疑惑整个世界。”

“最后发现我救不了任何人。”

那种无力感一直伴随他,他始终没有推开那扇天花板,只能选择逃避。但逃开环境逃不开心理,一方面自己潜意识里想,而意识里又是不允许的,这种恐惧使得自我被封锁在潜意识底下,但是自我在那里不断想挣破它们的监牢。

介于想要和不想要之间的挣扎,造就了故渊。

现在,董池鱼握着故渊的手,和他一起去推天花板。

她说:“我们想战胜父母。”

他克服了俄狄浦斯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