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齐王冷漠
宫中斗争,已足够他锻出一身薄凉铠甲。
不多时,齐王府的灯火全灭了,高墙深院的宫中只余一地霜色月光。
那天之后,李元吉特地吩咐过他不在时要多盯着点胡翟,可实际上胡翟仍旧同往常一样,连哭泣都没有过,不说话、发呆、看草叶里的小虫,有时还会在整个齐王府里绕着走一走。
只是。
“哪怕再吃一点。你这样,齐王回来要生气的。”
正午时分,阿碧捧着瓷碗,软声哄劝着。她手里那碗里满满的糯米饭,竟然只少了小小的一角,好似被鸟偷食去的。
胡翟并不抗拒,也不迎合,她仅仅是漠然。垂着头,仿佛灵魂都已经被抽离,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只在听到“齐王”两字时眼睫微微抖动,慢慢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门口。
还不到武将堂放学的点,李元吉自然未回。
于是他又默不作声地抿紧了嘴唇,呆呆望着虚空。
阿冉在一旁看得极郁闷。她明白胡翟是遭受了天大的悲痛,可最近整个齐王府的氛围都凝着着,齐王的脸也阴阴沉沉,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连喘气都不痛快!
正乱七八糟想着,中庭的门一响,是齐王下学回来了。
不等两人去迎,李元吉已大步走进屋里来。他看了眼未动的饭菜,仍有热气,想必是从午后一直温到现在。
“小翟,”李元吉低声道,“要不要吃饭?”
胡翟只在他来的时候抬起了头,现在又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恢复了原样,垂着头毫无反应。
“好,那便不要吃了。”
落下一句话,李元吉转身要走,却被轻轻揪住了袍角。
力道很小,但李元吉还是感觉到了。他垂头扫过那只细瘦的手,想了一想,坐下来将她抱到自己膝头:“是在等我吗?”
胡翟的眼珠动起来,视线从李元吉的胸膛上升到下巴,再缓缓移动到鼻梁,最后与他缓缓对上。
三人皆是一喜。
可下一秒,胡翟直接从李元吉的膝头滑下,径自朝茅厕去了。
要说胡翟有什么大变化,便是很久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很难弄明白她在想什么。晚上两个被窝一张床,胡翟永远是朝着墙睡。
好几次,李元吉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以为她已经睡熟,撑着床坐起来想为她掖掖被角,却发现胡翟正睁大眼睛冲着黑暗里发呆。
这样的次数多了,李元吉睡得也越来越浅,总觉得心里挂着事。
所以这晚胡翟悄无声息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往外走时,李元吉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外面已经打过四更,正是夜浓深睡时。
起初念着胡翟大概是起夜,李元吉也没在意,直到他翻身冲向墙面,忽然注意到一小片被月光照亮之处——
有三颗用指甲在墙面上刻出的小圆脸。
不知道被反复刻画了多少遍,那处墙面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再凑近一些看,便能看到人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是细细、多次描绘过的,因着平时被子叠起遮挡住才没被发现。
三颗人头,四口之家。
一阵冰凉的寒意直蹿上李元吉脊背。
他翻身下床,茅房果真没有胡翟的身影。内庭、中庭、前庭……没有,没有人。
李元吉喉咙微颤,压着声音喊道:“小翟!”
没人回答他。
动静不大,却将已经睡下的阿冉阿碧和守卫都惊动过来。一直守在门口的李焱说绝没人出府,几个人干脆点了烛灯寻找起来。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李元吉明明只穿了件薄薄里衣,却惊出一身冷汗。
府中四处都找遍了。慌乱中,李元吉忽然心头一跳,转身行至黑魆魆的后院。
后院枯枝落叶积得多,他不得不把手中烛灯举高了一些。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李元吉转着头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窈窕的身影。
量她应该也不敢往这样黑的地方跑。
正待他要离开时,身后却又突然传来枯枝落叶摩擦的声音。
细微的,又十分真切。
李元吉猛地向发声处扭过头,登时瞳孔紧缩,好似被雷劈中一般,浑身发僵。
昏暗中,胡翟正立在井旁,只见只她定定地站了数秒,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进去!
水。
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细密地将人淹没。
黑暗里游走莹莹一点光,有声音不断唤着:“翟儿!翟儿!”
是母亲在叫她回家吃饭呢。
远处笛声悠扬,想必大哥正领着咩咩撒欢的羊群从暮云山上归来。
西边,父亲又在跑马,惊得数只大鸟腾空而起,吱哇乱鸣。
他们都在等她。于是她加快步子朝着那光追、追,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去!
光又温暖又柔和,好似浸入荡漾的春水。
正当她慢慢舒展开身子,忽地有什么紧紧缠住了她的脚踝,将他硬生生从那温柔乡向外拽。
她张嘴无声地尖叫,却很快被迫合上。她拼命抵抗,身边的一切听起来都如此模糊而遥远,纷乱的光影直在眼皮上游走……
“……齐王!”
“快拉她一把!”
“别动!”
父亲,母亲,阿兄!他们在等我!
身下,那手却拼了命地将他向上推去、推去。
“……扶着她的头!”
几番颠簸,有什么东西进了嘴巴里,狠狠捣住齿关。肚腹处也被软物垫着抬高,胃里一阵剧烈翻江倒海,有东西一拱一拱直往上涌,克制不住“哇”地吐出好些水来,还有的从鼻子里向外流,刺得喉咙火辣辣泛疼。
她好难受,想把嘴闭起来,可齿列却又被狠狠地别开着。
“继续!”
是谁在喊?这么焦急且迫切的声音。
陌生,又似曾相识。
“齐王,她眼睛睁开了!睁开了!”
一点至一线,光明彻底撕开了黑暗,胡翟愣愣地盯住灯罩下那灼人的光,眼珠一错不错。
火烛不定,摇曳得宛若红丝锦,没有母亲,没有阿兄,方才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明明软榻烧得极热,她却忍不住把自己缩得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