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醉梦故里22

归德庙里香火旺盛。

“沈家大郎好歹也是将军之躯,现如今竟沦落至他国街头,造孽造孽。”

“只求有朝一日,能重回故乡吧。”

沈枝意每次来都会把大殿之上的灰尘清理干净。

诸如此类的话,她都不知道听了多少了。

“小姐,我们回府吧,看这样子,怕是要落雨。”

“好。”

寺庙就在枣山城外,走路也轻松,磐微大老远就看见树下坐着位老人,面目肮脏,身上的衣服全是由补丁拼凑起来的。

“这瞎子老头,又喝醉了。”

沈枝意从怀里拿出几锭碎银子,正准备塞进他腰间的黑色佩囊,这人忽然就睁开了眼。

只有细细的一条缝,并无眼珠。

“可是沈家小姐?”

磐微吃惊,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眼瞎,但心不瞎。”

方才没注意,这佩囊圆鼓鼓的,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瞎子随手一扯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罐子。

“这可是我祖上就埋着的女儿红,其实之前还有挺大一缸的,但我嘴馋,就只剩下这些了。”

沈枝意对酒不怎么了解,这东西还能放这么久?

“那你快些藏好。”

瞎子把它放在旁边的石头上,道:“唐小王爷我是见不到了,还劳烦沈家姑娘帮我送去。”

“这是为何?”

“一恩,他前来守枣山,二恩,盛元太平。”

在大家眼里,城东瞎子就是个疯疯癫癫的六旬老汉,不着调。

沈枝意听过他的传闻,但今日一见,似乎还是有些不同的。

“那我就等回长安再给他吧。”

瞎子起身拍了拍佩囊上的泥土,嘴里还哼着清平调,背手扬长而去。

“小姐,他这二恩是什么意思?”

“不知。”

沈府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几房妾室也是有才情之人,拨琴作诗,载歌载舞。

“为何不见明彰,快些让他出来喝上几杯。”

沈应归从小就崇拜这些上战场杀敌的国家英雄,他现在有点醉意,忽然站直身子,认真喊:“明彰何在!”

知道这不合乎礼数,沈宗录呵斥道:“还不快来人领他回房歇着。”

沈枝意下午回来的时候,看见街边医馆排着长队,正逢下雨,好多人宁愿被淋湿也不走。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结果沈宗录却有了愁容,道:“前几日还只有三五人,现在真是越发严重了。”

“郎中怎么说?”

“许是吃坏了肚子,还在想办法呢。”

枣山之事现已解决,沈枝意又记挂父亲的身体,只在府中待了一两日,便急着赶回长安。

她特意让磐微去买了几袋桃花酥,准备带回去给阿爹阿娘。

“小姐小姐。”

“大白天的,被鬼撵着跑了?”

磐微两手一空,着急忙慌道:“医馆门前死人啦!这呕吐病现在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府上的几位小厮也中招,这可怎么办啊。”

刚躲过一劫,又遇一劫。

沈枝意提起裙子就要出门查看情况,磐微赶紧从柜子里拿出面纱追上去,道:“这病不知道是怎么传染的,小姐千万要小心。”

外面已经乱做一锅粥,大人掩面哭泣,小孩懵懂无知,街头都充斥着浓浓的恶臭味。

平日里最爱打扮的青楼女子,此时也不顾妆发,捂着肚子蹲在一边呕吐。

这是怎么了?

她来到医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三个人影直直挂死在房梁之上。

“还不如死了好!太难受啦!”

“救命啊郎中,救命啊。”

枣山一共有大大小小几十家医馆,现如今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沈应归还未回军营复命,带着人在附近设置了几处落脚点,把得呕吐病的人都带过去集中在一起,防止越传越多。

人心惶惶之下,谣言四起。

“唐毁!他可是罪人啊!”

“克爹娘,克先皇,克天下苍生!”

从神台跌落,忽然而已。

沈枝意跑回府上,几位姨娘身边都有孩子,小的不过三四岁,现在都被好生看管,每日不得跨出院子半步。

“哎哟,沈小姐怎么还敢往外面跑的呀。”岚妈妈赶紧递来热毛巾,又道:“这病是要死人的,您可不能出事。”

“无碍无碍,我二伯如何了?”

“沈小姐放心,他们都好好的。”

回到院内,沈枝意的脑海里涌现出几幅画面,她立马问道:“方才在街上呕吐之人,可有家中富贵的?”

磐微仔细想一想,然后确定道:“好像都是兰溪湖附近的。卖烙饼的王叔,做折扇的何大娘,瓷器店铺里的小牛子……”

枣山有钱人家平日里喝的水都是从后山运来的,又甜又解渴。

寻常人家争不过,只能选择去兰溪湖。

沈枝意翻出布袋,里面都是银针,她拔腿就要走,却被赶来的沈应归拦着,他道:“你就不要出去了,马上收拾东西,大伯已经来信,命你赶紧回长安。”

“堂哥,兰溪湖的下游,下游!”

“什么兰溪湖?”

沈应归最近都在忙着处理得呕吐病的人,自然是没有精力去观察这些情况的。

她将布袋塞给跟来的护卫,道:“大部分人都是居住在兰溪湖,吃的喝的,只能用这里的水……”

话音未落,沈应归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转身跑出院子。

紧接着,院墙之外就传来近乎疯癫的呐喊:“上天降怒,上天降怒!我们居然打开城门迎接唐毁这个天煞孤星,实在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呀!”

这声音很快就被压下去。

磐微也有些发怵,道:“该不会真的是……”

“住口!朗朗乾坤,谁的命又高贵些?”

唐毁为枣山做的事,沈枝意是看在眼里的。

傍晚时分,她拿着桃花酥悄悄来到归德庙,放在沈枝砚的铜像前。

“哥哥,阿娘总是在夜晚哭泣,手里还拿着你前些年送回来的家书。阿爹还是爱生气,动不动就要揍我,但他身体越发不好了,老是咳嗽……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护住枣山,所以才死守关家屿。可是,怎么办,哥哥,我现在就快要守不住枣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