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晴空万里。
洛阳的雪景和绽放的牡丹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既是新奇又是光怪陆离。
今日的洛阳,十三处牡丹园同时开放,为了喜迎辽皇大驾光临,看着巨大的玻璃暖房,宋北云背着手站在那表情不屑,而其他人都忙不迭的歌功颂德,有人为皇帝陛下些词祝贺,字里行间都是阿谀奉承,什么洛水繁花踏雪来、什么牡丹仙子喜迎春。
用上百万贯来建设一整套的暖房并培育一堆好看不好用的花,这还真的是下了血本来讨好一位皇帝。
这要是在宋那边,下头那帮子桀骜不逊的读书人不指着干这事的人的鼻子骂才有鬼呢,但在这里显然风骨这个东西并不存在,他们都说干的对,因为皇帝高兴嘛。
不过宋北云不好说什么,毕竟这里花的钱一个铜板都没有从国库出,都是当地的豪强为了让自己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份量更重一些,自发出资建造的,从宋国请来的设计师、工匠,用最好最透亮的玻璃和最名贵的种子。
“宋侯,既是受邀而来,为何郁郁不乐?”
佛宝奴带着群臣走到了宋北云面前,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非要上去刺挠一下宋北云。
“陛下,我给你算一下……”
“好了。”佛宝奴一甩袖子:“你不要再说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快步带着人便走了,似乎是恰好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个扫兴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搭话。
看着佛宝奴跑了,宋北云继续站在牡丹园的入口处看着玻璃暖房外头的雪景发呆。
这些日子在这边,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就等过几天爆发一轮学子请愿了,到时也许洛阳本地的士族可能会对学子进行一次镇压,只要一旦他们下手抓了人,宋北云这里立刻就会让王家公子挑起一次对抗性的学子抗议。
到时双方的势力会在民间和朝堂正式进入全面对抗阶段,而佛宝奴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并抓住时机,把这帮人全都给处置了。
就宋北云计算的结果,这次的事件很可能会演化成辽国建国以来影响最大的案子,前后可能要处置数千人。
而宋北云对佛宝奴的要求也很简单,合理合规合法,三合一体。处置起来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不管对方提出怎样的政治交换,一定要往赶尽杀绝那条路走就完事了。
至于后果会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至少宋北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要不说那些革命先辈了不起呢,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种未知的状态下跟一个腐朽糜烂的社会抗争,不知道自己的牺牲有没有价值、不知道未来的道路会不会曲折、不知道最后究竟能不能胜利。
但有些事该干还是要干的,一个国家想要完成崛起,那必然是需要鲜血来浇灌,大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想要用什么非暴力不合作这种模式来换取崛起,无异于痴心妄想,徒增笑话。
“宋侯,陛下让你过去。”
女官来到宋北云面前,低着头小声说道:“还请宋侯移步。”
宋北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跟在女官的身后往前走着:“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回宋侯,前日才来协助陛下。”
“哦……不错不错,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了……”
“哟,二十一了啊,嫁人了没有?”
那女官满脸古怪的回头看了一眼宋北云,然后摇头道:“还未嫁人……”
“下次我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小伙子你挑挑,都是我大宋科学院里的小伙子,都很不错的。”宋北云认真的说道:“到时候真的相中了,我就跟你陛下打个招呼,你收拾收拾嫁去大宋。”
“多谢宋侯关心……”
女官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感觉这个人好奇怪的说,哪里有人上来就给随帝女官做媒的呢,这简直就是大不敬。
两人前后脚来到佛宝奴面前,她仰起头看了看宋北云:“老早便听闻宋侯才华举世无双,今日倒不如即兴作赋一首如何?”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咳!”佛宝奴用力咳嗽了一声,狠狠瞪了宋北云一眼:“宋侯,莫要胡言乱语。”
小宋斜眼看了看那些下意识退开半步的官员,清了清嗓子道:“回陛下,我不喜牡丹。”
“哦?为何?”佛宝奴好奇的问道:“世人皆爱牡丹,为何宋侯不喜?”
“我啊,我不管那世人爱什么,我独爱菊。不若下次陛下邀我赏菊如何?”
佛宝奴听了这句话,恨不得上去打人,但这个场面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再次咳嗽了几声说道:“既然宋侯不喜牡丹,那朕便不强求了。”
宋北云哈哈笑着转身离开了,佛宝奴长出一口气,心中愤恨不已,既是愤恨宋狗这么不给面子又是愤恨自己为什么非要他来表演节目。
跳过这个尴尬的小插曲,佛宝奴的赏花之旅倒是很很顺畅,只是再在门口看到宋北云时,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了起来。
这人有时候真的超讨厌,但却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宋的夜天子嘛,现在也不是她辽国皇帝能够指使的了。
倒是佛宝奴身后的群臣再看到宋北云时,多少都有些钦佩,这人可是真的不开眼,公然扫陛下的兴,这亏了他是个宋臣,要换做是一个辽臣,现在八成要滚去山西以北扫雪了。
牡丹园很大,一时半会是逛不完的,于是就有人安排陛下去了一件安装着大玻璃窗的暖房之中赏雪休憩。
她刚过去休息没多久,一道召唤宋北云的旨意就来了,那些臣子心中不由得笑了起来,陛下这一趟八成是要将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拽过去训斥,所以他们的脸上纷纷挂上了看热闹的笑容。
而宋北云晃晃悠悠的走入了佛宝奴的房间,女官哗啦一声关上了门,外头议论之声鹊起,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出好戏。
“你太过分了。”
宋北云见到佛宝奴的一瞬间,一只鞋子就直奔向了他的面门,但他敏锐的躲了过去,然后靠在旁边笑。
“你还笑!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你让我去表演节目,这事我能给你面子?”宋北云弯下腰拾起那只鞋扔到了佛宝奴的矮榻前:“我能让你轻易指使?你可别忘了,我虽然是借调到了辽国,但我可不受你管,我要跟那些杂碎一样拍你马屁,那我才叫丢人。”
佛宝奴哼了一声:“话都让你说全了,我只是让你诗词歌赋随便来一个便好,你给我来个赏菊!”
“我说错了?每天不都赏两次么,陛下。”
“滚滚滚滚!”佛宝奴气得翻了个身过去:“不想理你。”
“行啦。”宋北云走上前从后头搂住她的腰:“再过几天,这里就要变天了。你犯不着让我表演节目给这些人看。”
“你都安置好了?”
“八九不离十,三日后你离开洛阳返回,我这边便启动。”
“我不回新都,我要去长安。我要看儿子!”
“随你,只要你不在洛阳什么都好说。”宋北云拍着佛宝奴的屁股:“所以你快点走就完事了,要不你明天就出发,以视察路政为名,一路去长安冬宫。”
辽国即将有三处宫殿,一个是被佛宝奴命名为冬宫的万年宫,一个是新都的旧宫,还有便是正在翻新建设中的紫微城太初宫。
佛宝奴定都洛阳的消息可让这里的贵族高兴的不行,所以他们都是鼎力支持,皇宫建设的进度很快,要不了多久武则天的太初宫就会再次迎接新主人了。
但就像宋北云说的那样,人嘛,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洛阳贵族以为自己迎来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繁荣,却是没想到他们即将迎来的是高高举起的屠刀。
“肃清山东、剿灭洛阳,东西两方的文化资源必须掌握住,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宋北云的胳膊搭在佛宝奴的髋部:“过完年之后,我大概要启程前往海州了,你到时候给安排好。”
“知道,这件事忘不掉。”
“嗯。”宋北云点头:“如果一切顺利,海州会直接出现一个巨大的探索舰队。”
“那是不是你就无暇顾及我这边了?”
“哪边我也抽不开身了。”宋北云笑道:“我要造船去找亩产万斤的粮食了。”
“行了,别骗人了。那玩意不是山海经里的东西么?”
宋北云哈哈大笑,拍了拍佛宝奴的头:“你就当它是山海经里的东西好了。”
第二日,佛宝奴果然提前了两日离开,以视察路政之名义顺着那条高速路前往了长安。
而就在佛宝奴离开之后的下午,洛阳城就出现了问题,先是有书生在市井斗殴被抓,再就是整个洛阳都被不同版本的谣言所笼罩,从科考作弊再到阻断其他地方士子的学路。
反正佛宝奴在时风平浪静,而她刚走便已经是满城风雨。
但现在这个程度充其量便是山雨来前的风满楼,后手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的洛阳必然会在成为辽国首都之前经历一次全方位的洗礼。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多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妙言那边传来消息,说电报的机制她已经完全复刻出来了,现在理论上只要解决中继问题就能开始架设电报的线路了。
不过正是这个中继问题……他们都没有专业的电气工程师,所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攻克难题。
这日,佛宝奴离开洛阳的第三日。
宋北云坐在王家公子的身边,低调的跟着他一起去陪人应酬,在酒席之中王家公子到底是没有丢掉身为高门大户之人的能耐,他说话说得慷慨激昂,从世俗门风说到圣人教诲将那些热血青年说得是一愣一愣的,恨不能立刻就冲去跟洛阳那些万恶的文霸王斗上三百回合。
制造对立、制造矛盾、制造恐慌,三个制造下来,士族子弟和绝大部分读书人如今已经可谓势成水火,现在洛阳城每日都有争斗之事发生,只要稍微在时机成熟时引上一把火,这把火就必然要烧掉洛阳城。
“我辈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何惧那虎豹豺狼。如今那些恶贼阻国运数、欺压良善、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辽国这天早就让他们一手遮了下去,单单一个洛阳便有学官推官数百人,这些人难不成能推你推我?还不是推他那些饱食终日的草包?这些人即便是当了官也不过就是昏官恶吏,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你等忍心看大辽如此?看天下如此?”
王少爷说到动情处,难免眼泪恒流,悲哭之声令人动容,整个场面都显得悲凉难耐,使人闻之伤心、听之落泪。
宋北云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推一手气氛,完全就是个起义的气氛组选手。
而那些学子都是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个的比参加斗犬赛的狗都热血亢奋,听闻此言哪里还能忍得住。
看到这些人都狂躁起来之后,宋北云这时突然叫了一声:“王兄,现如今虽是陛下已经离开,但尚且有不少辅政大臣在洛阳之内,不如我等便上书改革吧!效仿宋国那场万人血谏。”
提到那次大宋的万人之谏,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激动了起来,他们似乎是找到了一条能够拯救国家之路,因为大宋都能成,那辽国必然也能成。
所以众人算是一拍即合,而对于这件事谁最熟?那自然就是宋北云嘛,宋国干过的事情到辽国再干一次,那还不是驾轻就熟?
于是他立刻化身为参谋,开始给在场的人细致的讲解起其中的布置来。
众人听的是如痴如醉,仿佛已经化身成了站在最前方那个不畏生死的勇士,带着视死如归的笑容将啼血而书的文章呈现到皇帝面前。
“好!好男儿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