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把我留下来也只是来看我的笑话的话,恕不奉陪!”他实在是受不了白钰带给他的压抑。
难以呼吸。
“等等……”
白钰还是开口留住他,君似陌略有些疲倦地看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从前,子衿是个很温和的人”,白钰顿了顿说,“待人接物也很友善。”
“可是,你要知道,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他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消逝在他面前,这对他无疑是一种酷刑,试问,有哪个孩子可以接受得了?”白钰缓缓地说着,最后竟是拉着君似陌,神情悲切,一点也不像君似陌初见他时那样地云淡风轻。“我是在八岁的时候遇上他的,也就是他亲人离世的那一年。他也只有六岁的样子,而那时,他便背负着复仇的使命,你该清楚,他能像现在这样强大,是有多么的不易。”
君似陌静静地听完,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末了失神地问,又似在喃喃自语,“然后呢?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子衿放下这一切,不要再让他们两个人掉进复仇与赎罪的漩涡里,怎样做,才能让他能够真正地触碰到子衿……
“所以,”白钰避开君似陌露骨的目光,那让他心虚,“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他,如果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能接受就接受吧……”
其实白钰知道,对于君子矜,君似陌无论如何都会原谅他的行为的。他也知道,这句话对于喜欢君子矜的君似陌来说,是有多么残忍。
但是他没有办法。如果一定要在君似陌和魅孤之间选一个的话,他宁愿牺牲掉君似陌。
“那你呢?”令白钰惊讶的是,君似陌竟然就这么平淡地接受了,他问,“那个女人令你家破人亡,你不恨我吗?”
“恨啊……”怎么可能不恨,但……
“我恨不起来……”
沉寂的空气中,可以听出白钰语中的哀婉。
手中的白米粥已经凉透,白钰已经走了。
君似陌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
很淡,还带着苦味。
“明明,都已经放了很多糖了……”
“要我去包容他,可是……”
又有谁来纵容他呢?
世人只知道君似陌是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皇子。锦衣玉食,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殊荣,
万千宠爱是理所当然。可是,权势背后,有几个人真正地知道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他并不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上。十岁以前,他最喜欢的人便是他的父皇,为什么呢?因为他的父皇从来不骂他,也不打他。但,也从不关心他,在他父皇的眼中,他也只是个接掌他手中破败的江山的一个工具而已。
皇儿,这沧岚的江山,你务必要好好地守着……
这是他父皇对他的嘱托,是在他要撒手人寰的时候。
然而,君似陌想的是,你的江山,已经被你的皇后,我的母后控制住了。
从那以后,他的母后-——沐晴,对他的惩罚也开始变本加厉,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有时候,当他无意识地喊着沐晴“母后”,便会换来沐晴狠狠甩过来的巴掌,打得多了,便在心里有了对于这两个平淡的字的恐惧感,慢慢地,听着他的兄弟姐妹们开心地叫着他们的母妃,他觉得,那情景是那么的陌生。
可是,仅仅十岁的他,也是渴望爱的。因此,他一遍遍上演着,在一个荒无人迹的地方,他开心着,对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地方,轻轻的叫着“母后”,然后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强加给自己,想象着他母后的手,也是那样地,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脸,笑着问他“好玩吗……”
然后,做一个美美的梦……
梦里的他,谈不上是幸福的,但是最开心的。
君子矜曾跟他说过,他很讨厌烟花转瞬即逝的美丽。那时,他没跟君子矜说,他最喜欢的就是烟花,就算那抹美丽只是一瞬间的,但它至少存在过。
为什么呢?因为梦一醒来,等待他的,就是地狱。
烟花不可触碰的美,他仿佛从来没有见过。
他有母后,而他的母后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笼络权力的工具,每天把他送给不同的大臣,给他们玩,让他们在他瘦小的身体上寻找所谓的快感;他有兄弟姐妹,而他的兄弟姐妹却也是伙同那些宫人欺压凌辱他,一有什么不顺的事情便借机发泄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那些日子,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住在破烂的小屋里,冷了,就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地把别人不要的衣服捡回来搂在怀里,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不冷不冷”,然而,他每次都是冷得手脚都僵硬;饿了,也不管宫人们送来的东西能不能吃,只要填饱了肚子,缓解胃部传来的剧痛,他也可以不在乎其他人口中的“真恶心”的话……
那时候,他真的难受的想要死掉。
可是,他还是怕。
怕他死了,真的会像他母后说的那样,他那么脏,只配下地狱。地狱,是一个很恐怖的名词,他不想,在他死了之后,还要继续受折磨……
所以,他忍,他执着着要活下去,执着到最后不知道何为放弃。当他的师父说“当我的药人,我便让你活下去”,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尽管每日泡在药里,是一种钻心的剔骨之痛,然而,于他而言,活下去是最大的奢侈。
当一个接着一个的愿望被实现,人的欲望就像一个无底洞,只要自己想要的,便想要将其纳入怀中。
君似陌也不例外。
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君子矜。
想着,君子矜能不能让他任性一回,也让他,有机会也讨厌讨厌那转瞬即逝的美丽。
或许,也是有的,只是,到了他这,就像罕物那般让人珍惜。
“你跟他说了什么?”
王府的幽径很多,阡陌相通,随便哪一条路总会有交叉点。而现在本应在书房处理公务的君子矜却站在离凉亭不远处的竹林里,看着凉亭里微微颤抖的人,心下没来由的一烦。
白钰满眼意味地看着君子矜,反问:“你很关心他?”
“他是我的仇人!”如黑夜般沉寂的眸子腾起了一股怒火。
白钰笑出声,却是荒凉。
“如果,忘记了那些所谓的仇恨,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吧……”
这一话,让君子矜在白钰面前第一次摆了脸色,他冷冷地说:“你不是我,我不希望你来干扰我……”
看着君子矜离去的背影,白钰笑得更深,笑到最后,却是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还坐在凉亭中的君子矜。
如果失去了,就会后悔了吧,就会发现以前做的事,是有多么的不值一提了吧……
可是,那个时候,还会有后悔的机会吗?
魅,我也让你再一次尝尝后悔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