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际云舒,金轮转出,映衬得漫天云霞犹如淡彩蕴金。
众人正自吃茶闲谈散来比试之际,忽闻场上一阵闷雷般地鼓点擂动,响彻层云,场下群豪忽地敛声向台上看去。
只见一行人迤逦而来,一人自前,怡然举步。随后两名庄丁则携手同托一物,外笼黑罩,瞧外形似是盏纱灯。而另一人手奉一方托盘,盘上亦罩黑纱,内中物事瞧不得分明。
待那人行得近来,外罩青色纱衫,三旬开外,面如冠玉,气度沉稳安然,一派儒雅风流。
那人来在台前,向着场下众人一拱手,面带微笑,话中礼数周全:“诸位英雄,幸会幸会,在下柳青锋,今日得聚,实乃三生有幸。鄙庄粗陋,量力承办此次试刀大会,承蒙众位英雄赏光至此,倍感开怀。”
众人知是主人家出场,坐着的起身,立着的抱拳,皆是给足了柳青锋面子。
柳青锋回礼,继而笑道:“鄙庄承此盛会,亦知刀剑无眼,此故虽名为试刀大会,比刀是真论剑不假,而最终却为断玉而来!”
话音方落,场外一片低声哗然,怎地明明是试刀大会,却变成了甚么,断玉?甚么玉,怎么断?!
柳青锋环视全场,回身,向后致意,那名手捧托盒的庄丁走上前来,躬身施礼,方将黑罩拿下,里面那物事露出真容,竟是一对碗口般粗的黑镯。通体乌黑,浑然如玉。
此时,台下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玩笑道:“啥玩意儿,莫不是要嫁姑娘陪嫁妆?”人们胡乱猜忌,皆觉此事出人意料。
柳青锋淡然一笑,接过一双黑玉镯,戴至自家双腕之上,绕到台下,与众人一一观瞻。只见那黑玉表面细腻,浑然天成,细看之下,似有淡淡血丝红痕蜿蜒缠绕,离得近了,只觉透体生寒。看罢,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柳青锋朗声言道:“此镯特异,算士言此物暗藏祖上玄机,事关苍生,惟有断玉方得玄机,梦中萦回,终觉难安。无奈试遍神兵,仍是刀剑难济,今日哪位英雄,以何种神兵,若断此镯,定会重谢,当以祖上相传宝物相赠!”
言罢,身后共托纱灯的两名护持应声踏近台前,唰地一下揭开遮光黑罩,趁着云光日映,霎时琉璃十转,光华四溢,竟如星月灿耀!
场前众人竟纷纷遮目,白昼尚且如此,入夜岂非要与星月争辉?!台下一片啧啧之声,果是宝物。
有人心叹,亦有人心惊,场下一株巨树之后,两人立定,向场中瞧观,待看到宝灯,其中一人眼神一变,忙向身侧一条瘦小身影附耳低低言着甚么,那人听得,身形一凛,瞧向台去,一双小眼眯缝,眼神却是锐利之极,心中暗忖:“莫非此物果真是自襄王府上得来,这个柳青锋与那襄王,是何种关系,怎会有忒大的胆子……”
此时,台上柳青锋伸手接过宝珠灯,看场下众人一片啧啧赞叹之声,心中暗处盘算,口中却应承道:“此灯名曰‘七星宝珠’,持此物者,家宅族里福荫,寿禄延及子嗣,于在下而言,为求玄机,钱财宝物,皆可舍弃,今日若有人抽刀断玉,在下定将此物相赠!”
俗话说,姐儿爱花,小子爱炮,不过是各有所好,但对于珠宝珍玉,可没哪个不爱的,更何况无价之宝当前,凡夫俗子,谁能不动心?
场下便开始哄哄喳喳,此时听闻台下一声大喊,端的是中气十足,只见一名魁梧大汉,手提一口重刀,劲发虬髯,面色黝黑,倒颇似年画上的门神,分开前方众人,来至台前,嚷道:“庄主且休说闲杂,快快说来,怎么个比试法?!”
柳青锋眼底寒光闪过,面上仍是不着声色:“简单,这位兄台若能在比试中胜出,自有资格再来断我腕上黑玉!但刀剑无眼,但求点到为止!”
那汉子听罢,嘿嘿笑道:“这个容易,看咱施展!”言罢环睨全场,向台下大喇喇抱拳道:“在下皮相飞,先开战局,哪个愿来?!”
重赏之下,登时便有个剑者上台应约。
柳青道了声请,便退到场侧落座,静待观瞻。
台上二人互报名号恪以江湖规矩后,便战自一处,甫一动手,便各不相让,皮相飞刀法委实了得,而剑者功夫也不弱,二人身形交错腾跃,霎时刀光剑影,划出劲气万千!台下场外众人看到兴起处,纷纷叫好,更长了场中气势。
元真与展昭一处站了,只知这人自方才至今,只字未发,又瞧不清他面上神情,心下一合计,偏头凑向展昭,低低言道:“展大哥,这个柳庄主,视珍宝如敝履也就罢了,竟还忒大的口气,还是个练家子,果非简单人物,这哪是甚么试刀大会,分明是别有用心。”展昭应了一声,答道:“假以手段,制造声势,蓄力待发,怎会是简单人物?看来这次试刀大会,办得恰是时机。”
原来自方才,展昭便悉心探察,愈是如此,忧虑更甚,不知怎地,左臂又开始隐隐发麻,连带胸肺处亦感气闷难当。暗忖昨夜明明已耗元功相抗运化,怎地仍未化尽?心中不禁一惊。
却在此时,台上一声大喝,那皮相飞忽地一记重刀劈下,情势急转,咄咄逼人,声势更劲!对方招式见绌,躲闪不及,只能将身子后仰以求躲避,那皮相飞却趁机一脚蹬过去,力道之猛,正中剑者胸膛,只见他身形向后蹬蹬急退,直到落阵边缘,方才堪堪稳住颓势。整个人脸色苍白之极,身形摇摇晃晃,将剑拄地,哇的一声,竟是一口鲜血,看来伤得不轻。竟自被人扶下疗伤不提。
皮相飞在台上哈哈大笑,形态颇为得意。元真自下看得清楚,心道:此人功夫好生了得。
接下几场,皮相飞竟似神勇有如天助,狂刀劲招,虎虎生势越战越勇,竟先后折了他人长枪齐眉棍,每每招式狠辣,断不容情。
这回,只听噗通一声闷响,台上那名使分水刺的矮小汉子竟被磕飞了兵器,连带人亦被直直踢下台来!众人见状,立身闪避,周遭登时让出个空圈,却听“哎呦”一声,竟有不长眼的被硬生生扑倒做了肉垫,还拿个后脑勺与人家亲上!直摔得呲牙咧嘴。
待有人将伤者架起扶走,那被压在身下之人方才歪歪斜斜立起身形,灰土也不拍,登时回身瞪眼,向着台上场前大喝:是哪个王八胡闹?!
展昭一瞧,心下大惊,却道是谁?正是适才那名疯癫之人。
原来疯子适才混迹人群,始终看不清台上是何情势,才扭身挤开众人,方来至台下,正背对比武台四下里逡巡,却忽遭如此“飞来横祸”!
皮相飞场场得胜,正自得意,不成想台下竟有人张口叫骂,心中怎不着恼。他瞠目向台下望去,只见一名衣衫破烂,发须纠结的邋遢人正在台下跳脚,心中更是来了气,暗道,怎地连乞丐也要来争雄不成,笑话。大声喝道:“有种的,便上台来!在下面叫唤算个甚么本事!”
那疯子却不吃这套,指着皮相飞,叫道:“好男不跟女斗,好狗不与……猫争!不去,不去!”话音方落,竟惹来群雄一阵哄笑,原来台下颇有些看皮相飞不顺眼的,正借着此话,揶揄埋汰,趁势起哄。
皮相飞脸上一阵挂不住,唰地甩出一式刀招,喝道:“有种的,上来比试,看爷宝刀厉害,没种的少来闲扯!”
那疯子见了明晃晃一轮宝刀,不知怎地,竟来了劲头,笑嘻嘻学道:“有种的,下来比划,看爷拳头厉害,没种的少来闲扯!”
台下之人听罢,又是一阵哄笑,皮相飞心智急暴,适才已是一忍再忍,见自己竟被个癫汉耍得优势转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喝一声,竟自台上一跃而下!
那疯子见状,吃惊非小,本能之下,竟使出几招剑式!
展昭看罢,心中波澜顿起,再难压抑,那疯子使出的竟是白玉堂曾经与自己两相私下,比剑较量之时,自创的剑诀一式!
眼见着两人情势吃紧,交手只在一瞬,展昭方堪堪敛了心神,心道,这疯癫之人心性癫乱,已占下风,加之此人身上恐伏着天大秘密,又事关白玉堂……决不能叫这二人交手,心下一横,向下压了压帽檐,竟欲迎上。元真见状,心中更是吃惊,向来沉稳之人此番怎会如此失态,此举若行,难保不暴露两人行踪。忙低声问道:“展大哥你这是为何?”
展昭心系疯汉处境,不由言道:“此人身负悬案,断不能与此处比试露面!”
元真聪颖,当即会意,转向展昭,低低言道:“此事交由我来处理,展大哥速去断查!”顿了一顿,难得见到展昭似有犹豫,便下定决心一般,继而言道:“我并未在江湖上行走过,无人识得,此时由我出面反倒好办!你只管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言罢,竟是运气提元,足尖轻点,霎时彷如鲲鹏展翅,飞身高台之上。展昭想拦阻,竟已来不及。只见元真立身台上,气定神闲,向着台下之人朗声言道:“在下不才,想会会这位壮士一较长短,谁知壮士只顾一味与疯癫乞丐纠缠不清,却叫应战之人苦等徘徊,岂非比那些个女子还不如?”
台下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台上之人缎带束发,浅淡布衫,模样清俊无匹,端的好相貌,可口中却不饶人,竟接那疯汉适才埋汰皮相飞之话打趣逗乐,更觉有意思,便有人应声称是,把个皮相飞搅合得好没意思,心中对这个少年侠士更是恨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