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剑中玄机

韩天锦自承了诺,一路疾行,片刻不敢耽误,待到了齐太化居处,已然天光渐露,月坠晨曦。

屋舍赫然眼前,韩天锦站在院外,一想到两年不见的“未婚妻”,心中反倒有些发憷。

才这么一犹豫,房门嘎吱一声推开,小姑娘志灵侠走了出来,看院外正探头探脑的韩天锦,噗嗤一乐,随即说道:“喂,你再不来,我们可就走啦!”言语热络,也无半分女儿家的娇羞情态。

两年前的毛丫头,现如今已然出落得自然大方。容颜谈不上美丽,却透着一股机灵爽利,虽如往昔一般活泼,但早已不复当年那疯丫头的模样。

韩天锦偷眼一瞧,不禁脸红,这才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志灵侠曾与他相处一年,彼此了解,此番早知他要来,更不避讳,看他风尘仆仆,不禁打趣道:“怎么,你很怕见我么?”

韩天锦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这次来,是特意拜访齐婆婆跟……你的。”

志灵侠见他这般,笑道:“好啦好啦,你家四叔早便递了消息说是今日要来。只可惜奶奶她昨日里便被白云观观主请了去。”

韩天锦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巧?!”

说完,也不顾男女之嫌,拉着志灵侠就要走,“那咱们快去找齐婆婆!”

小姑娘站在那纹丝不动,嗔道:“你急甚么,家里还有客人哪。”

趁着韩天锦发愣的当口,冲着屋内喊了声:“古叔叔,别打瞌睡啦,咱得出门了!”

屋内一声咳嗽,“丫头,我有那么爱睡么。”

一人应声而出,浓眉细目八字胡须,比起面相特异,最特别的还是腰间缠着的大酒葫芦。

志灵侠向韩天锦说道:“这位是丐帮中鼎鼎有名的云中子古剑古大侠。”

韩天锦一听,大喜过望,“原来你就是古剑!太好了太好了!”

眼前之人正是展昭欲寻其帮助的丐帮护法云中子古剑,能替展叔分忧,他怎不开心。

志小姑娘哪知内情,还道韩天锦莽撞失礼,瞪了他一眼,转头向古剑说:“古叔叔,这位便是昨日跟你提及的韩家小弟,外号霹雳鬼的韩天锦。”

韩天锦顾不得与她争论姐弟之称,冲着古剑一作揖:“古大侠你来得太巧了,展叔他正愁往何处寻你呢!”

古剑早知这是五义之后,刚要亲近一番,听到这话儿,一拧眉:“展……叔?展南侠?他来了襄阳城么?”

见韩天锦点头,古剑心中顿起波澜。今次前来拜会老前辈,竟有如此际遇,真是无巧不成书。

韩天锦当下便将事情经过,前后因由都说了。

古剑听罢,长叹一声,看眼前少年一片赤诚,想到齐老前辈临行前,将孙女儿托付自己照顾,老人家去了一日未归,心中担心,一听韩天锦述及展昭那边的情形,更添了几分忧急。

当年种种情事,此番全上心头。

当初,二人因白玉堂结缘,又因白玉堂生怨。两年来,他一如既往,尽心尽力,成大义泯私情,自己虽对他颇有隔阂避而不见,终究情意未尽。

韩天锦见他面上神情难辨,心中挂念展昭,急着就走:“既然咱通往一处,这就走罢!”

古剑压下心事,几人略略收拾便上了路。

一路上古剑问询了四义近况,知他兄弟几人隐居后亦是昔情难释,始终郁郁,不由唏嘘。

志灵侠看韩天锦行路匆匆,又听他多次提及展昭其人,不免好奇,得了机会便问道:“韩小弟,你学成下山,连干老也不去见便陪着甚么南侠四处跑,为哪般呀?”

此时天光已白,云霞千卷,清辉交映,衬得小姑娘乌亮的眼珠更显华彩。两年前少不更事,玩笑嬉闹不觉如何,现下二人已渐渐长成,且有婚约,姑娘未觉如何,韩天锦倒是有些局促:“你是比我大,可不能总这么占我便宜,谁是你小弟。还有啊,等你见了他,就会知道啦。”

姑娘一听,又看他脸上满是崇敬,一撅嘴,小声嘟囔了句:“很了不起么,难不成我见了他就会爱上他么。”

转头又去问古剑:“古叔叔,你与那南侠是旧识,怎么从未听你说起呢?”

古剑抱着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口,说道:“南侠之名,誉满江湖。当年为求一战,我曾数度约他比试,皆被回绝。”

小姑娘接了句:“这人好大的架子。”

古剑摇头,“侠者在心不在武,他当之无愧。只可惜……”

这两年来四海逍遥,有些东西看淡了,有些事情却悟得更深。

只可惜,他宁舍逍遥收羽翼,甘愿入朝为官四处奔波豁命。白玉堂懂他,自己却不曾明白。

三人这么一路行着,韩天锦恨不得立马赶往白云观。

此时将至五鹿山飞熊岭地界,山村渐稀,古剑却越走越慢,又行几里,不禁驻足停步,吸了吸鼻子。

阵阵酒香和风而至,浓烈醉人。

古剑晃了晃手中酒葫芦,说道:“且等我一等,我去沽些酒来。”

古剑好酒,无酒难活,二人没法儿,只能等他。

谁知,古剑竟去了半晌未归。

二人耐不住,循着酒香过去。

村头一小小酒肆,外挑茶棚,只有两张简桌,二人对桌而坐,纹丝不动一语不发,古剑一旁落座,隔桌无言,只闷头喝酒。那情形要多古怪有多古怪,酒保早吓得缩进屋内不敢露头。

韩天锦才要过去,便被志灵侠一把扯住掩在一边。

只能压了性子定睛细瞧——左手边大和尚双手合十,低眉垂眸,正中间古剑倒是认识,此刻正手托酒葫芦,也不知唱得哪一出,右手边这年轻人外罩浅色纱衫,挺拔俊秀,很是……眼熟?!

片刻,年轻人向着对面和尚说道:“大和尚,你从昨夜随我至今,意欲何为?”

那和尚诵了声佛号,伸手一指桌上:“单为此剑而来。”

年轻人不答话,看向古剑,问道:“那么阁下所为何来?”

古剑抬手,也指了指桌上,“也为这。”

年轻人扬眉一笑:“哈,好个大和尚,还带了帮手。”

和尚眼也不抬,“贫僧不认识这位施主。你若将这剑交我,自然是好,你若不从,贫僧徒儿的仇便一起算。”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呼喝,“用不着你来,我还没跟他算账呢!”话落人至,韩天锦挥掌而来!

韩天锦早已忍耐不得,怒填胸膛,眼前这年轻人正是那日被他撞见与冷面白狐一处称兄道弟的小子!

年轻人尚未如何,那和尚却眼神一凛,震袖一卷,劲风鼓荡,直夺韩天锦面门!

年轻人迅疾起身挥剑,剑式雄浑,剑锋寒凉如水!

锋行过处,划出霜厉剑气,伴着漫天酒水,化尽和尚掌中戾气,直洒了韩天锦满脸满身!

饶是如此,韩天锦仍蹬蹬倒退几步,志灵侠忙将他扶住,看他捂胸猛咳,心头突跳不止,万万想不到这和尚竟会无端出手。

年轻人挡在韩天锦身前,厉声道:“好个血化金丹怪和尚,你与我有怨,却为何伤及无辜?!”

又转身问他:“你没事么?”

韩天锦内息翻腾,一时说不出话,直拿眼瞪着,恨不得剜两个透明窟窿出来。

金莲缓缓站起,低声说道:“贫僧尚未出手,他人怎能动你。”

适才雷霆万钧,三方交锋,金莲已知古剑内力深厚。情知高手在侧,算盘此时胜算时局,暗暗打好了主意。

“你夺我徒儿宝物,又伤人在后,此事不了,枉为人师。”

年轻人笑道:“大和尚还是先回去问问你那宝贝徒弟做了些甚么好事,心里可还有你这师父?”

见金莲一愣,又说道:“若非他打着锦毛鼠旗号四处招摇,我才懒得与他为难。你且问问他,既是拜了锦毛鼠为师,又何来你这师父?!”

金莲心中生恨,权且压下,瞟了一眼一侧浑然无意饮酒自乐的古剑,冷笑道:“今日未竟之事,他日总要了结。”

见金莲离去,年轻人才收剑入鞘,向着古剑一抱拳:“在下白璟,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古剑一摆手:“某家只是路过讨杯酒吃,顺便看了出好戏。”

白璟一笑,转身看着韩天锦:“小兄弟想必对我有所误会。”

才要过去说话,谁知韩天锦紧握双拳如临大敌,恨声道:“呸!少来套近乎,你这淫贼!”

白璟一指自己,大声笑道:“我?淫贼?看来小兄弟对我误会不轻!”

上前一步靠近韩天锦,“你仔细看看,我哪一点像淫贼?”

志灵侠倒是借着这个当口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

这人眉目俊秀,笑若春风,确实不似轻浮之人。

韩天锦哪管这些,怒道:“前日三清观中,你与那冷面白狐饮酒作乐,腻腻呼呼,你怎么解释!”

白璟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原来如此,你在偷看。”

“哪个爱偷看,我是亲眼所见,你二人狼狈为奸!”

韩天锦见他眼中含笑,恐其不怀好意,忙扯着志灵侠来到古剑身边。

此时,古剑晃了晃酒葫芦,示意几人坐下,淡淡说了句:“你二人有误会,解开便是。”

韩天锦碍于古剑情面,气鼓鼓落座,拿眼瞪着白璟。

当日,韩天锦循着冷面白狐行踪来至三清观,眼见他二人月下对饮,称兄道弟状甚亲昵。韩天锦虽初出茅庐,也知双拳难敌四手,直忍到白狐独自一人方才出手。

“白狐那淫贼污损锦毛鼠侠名,你又与他一处,还有何话说?!”

韩天锦咄咄逼人,满心以为揭了这人老底,自己虽能为稍怠,总还有古剑出手替白五叔在天英魂讨个公道。

白璟初时尚面带笑痕,听他说到白玉堂名号,登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与陷空岛五义,是何渊源?”

韩天锦见他屡次提及白五叔名号,警觉道:“与你何干,白大侠侠名在外,哪个不敬,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等小人抹黑糟蹋!”

白璟瞥了眼一侧闷头不语的古剑,有意提点道:“还好那大和尚在时你未开口,否则真正有麻烦的,便是你了。”

韩天锦顿时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这话甚么意思?”

白璟看他满面怒容句句针对,也不计较,说道:“有时,眼见未必属实,小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话说回来,我倒要找你算算总账呢。”

转头见志小姑娘好整以暇正托腮凝望,不由付之一笑,也不管韩天锦气红了脸,继续道:“在下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屑淫邪手段,小兄弟唤我淫贼,岂不冤枉?此为一。昨夜本欲智取白狐却被你横插一脚险些失策,若非你搅乱在下计划,也不会遇此波折,此为二。随后白狐伤在你手,他师父却来向我寻仇,在下平白无故替你背了黑锅不说,还惹上了如此是非,此为三。凭此三点,还不能向你讨个说法么?”

韩天锦见白璟气定神闲,还巧舌如簧,直气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你漫天飞唾沫,好能抵赖!”

还要说话,却被古剑制止。

“你二人太罗嗦,某家先来问罢,敢问此剑可是阁下之物?”

古剑言罢,手指桌上宝器,抬眼看向白璟。

白璟持剑在手,悠然道:“唔,这倒奇了,对这剑感兴趣的人,还真多。”

言罢,一按绷簧,咔崩一声,宝剑弹出一阕,剑身坚韧锋利、寒光逼人,剑气龙吟,一时间幽鸣不已。

白璟轻弹剑身,剑锋激荡,傲啸不已,“上古神兵,果然非凡。这柄剑的主人必是一身温润剑魄。不瞒诸位,我倒真动过据为己有的念头。此番为它,费了我许多心思,要不是大和尚阻拦,恐怕早已达成所愿。”

古剑眼神渐厉,道:“只可惜,它早遇明主,非你所能驾驭。这回你若不说明因由,交回此剑,某家这关,你也难行。”

白璟一听这话,乐了,“哦,听你这话,我是非给不可喽,若我不愿,又当如何?”

“那便与我一战,阁下功夫不弱,某家正想领教。”

古剑酒魂武痴,想当年与白玉堂不打不相识,更是因此结交引为平生知己。高手难逢,遇到又怎能错过。

白璟倒是不恼,举杯示意,回敬道:“好是好,只不过,在下受朋友所托替他寻回此剑。待将宝器送至,再来应战,你看如何?”

古剑这回心下惊奇,大出所料,却仍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我便在五鹿山飞熊岭等你。”

韩天锦再也忍耐不得,跳将起来:“古叔叔,你,你怎能就这么放他走!”

古剑抬手拦阻,眼神凛凛直视白璟,又说道:“还请转告贵友,某与剑主渊源甚厚,他若有意,亦可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