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痴颠倒

春日青峰,烟云叠绕,愈显苍翠,欢喜寺掩在崇山之间,更添缥缈,昔日的香火鼎盛,褪去浓墨重彩,只余现如今云淡风轻一派清静。

白璟一路赶去,远远便见古刹隐约,近前小沙弥正在扫山径尘埃。

“小师父,早。”

小沙弥施礼,样子极为谦恭,神情中竟带出一丝拘谨,“白……施主早。”

白璟微一皱眉,“近来可有事?”

小沙弥忙垂头道:“近来寺中安宁,山中平静。”

白璟微一点头,径自往后山雪云峰而去。

越往山中行,越觉轻寒绕体,一想到他受尽劫难几度频死,幸得仙翁救治直到现如今才渐渐好了,白璟心中颇有感触。

两年相伴,仙缘眷顾,若说无情,岂不虚假?

这半年来,见他功体日渐恢复,心中忧虑更深。

白璟抬头,百里山云峰尽在眼前,昂首峭拔,最高峰处直探层云,百里山玄冰洞,天赐恩物,眷顾苍生,得它守护,方能保全他将息性命。

石壁沉沉,偶有青鸟啼鸣,回转山间,久久不去。人道世间风光无限好,却不知山中岁月更悠然。欢喜寺后别有洞天,正是此处。

白璟倚壁攀岩,独上险峰。涧水激荡,宛如白练破空,周遭尚有微微霜痕,已达目的地。

白璟蕴力,轻点足尖,旋身而起,直冲入水幕之中!

水幕之后,另有天地。

白璟来至玄冰洞外,听洞内谈话,寻思了半晌,终究未进去,盘膝坐了下来。

石蕴珠泪,凝结成冰,山外春意融融,洞内却如北国寒天,片刻后,清气侵入,不由调息起来。耳畔隐约传来二人对话。

“小友心中自有乾坤,老衲不过妄自说禅,何谈指点迷津。”声音沉雄,中气沛然。

白璟一笑,却不知大哥究竟出了何等难题,竟能叫老和尚“无言以对”。

禅中真味,自己这辈子是体悟不得了,自己注定与我佛无缘与仙道无缘,这一生注定要卷入一场是非恩怨之中。

另一人好似斟酌半晌,方才道:“万苦皆因爱欲而起……但能消除情念,断绝妄缘,自然成就净身,大师方才一片良苦我怎不明白,无奈心中仍有挂碍,纵使再世为人,也难忘怀,倒辜负了大师教诲。”

“佛法本是快乐法,小友不是说过,‘欢喜偏向苦中求’,病而不废,苦而不悲,你已非凡,老衲心慰。”

得此夸奖,另一人笑对道:“大师过奖,只是些许感悟罢了,大师不是说过,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与其患得患失执着过去将来事,不若安住当下,一切随缘。”

他历险频死,渡劫两年,宛如重生,又受药石所制,脑中前事全失,惟情未释,心志不改。

即使再世为人,为何仍有如此牵绊?

白璟还在寻思,只听内里有人出声唤他:“璟兄弟,进来罢。”

白璟掸了掸衣襟,方才进去。

玄冰洞本就极寒,巨大玄冰森森幽蓝,使得周遭寒气更甚,如云似雾。玄冰上另有一人盘膝而坐,白璟登时明了。

便上前施礼道:“见过两位前辈!”

那人转过身来,半张脸宛如鬼魅。

黄梅叟略一颔首。

白璟转头看向白衣人,他虽面具未除,但星眸华彩,更添神韵。

丑道人并未搭言,反倒向着一旁打坐的孤云,提起另外一件事来,“方才听你二人说到‘痴’,这世上倒真有这等人物。”

孤云一听,也来了兴趣,当下佛道俩个便论道起来。

白衣见此情状,不便打扰,与白璟相携而出。

“唔,你要的东西,我已然寻回。”

方将囊中宝剑捧上。

白衣满眼欣喜,接过宝剑,“璟兄弟,有劳了!”

“大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自当尽心。”

看他轻抚剑身,宛如对待爱侣一般,心中竟是千般滋味。

神兵在手,白衣人清啸一声,仗剑而起,剑劈水幕!

此番喜极而舞,剑招随心而发,宝剑识旧人,白衫舞清影,白衣融于其中,矫夭腾挪,一化三身,宛似蛟龙,显出极上乘的轻功。再走三五招,水借剑锋,华光一片,再无云烟,只能见漫天水雾遮目!

白璟一旁看了,不禁拍手叫好。这世上几人能做到病而不废,苦而不悲。

两年来,伤痛折磨药石如毒,竟未能将他击毁。再世重生前尘尽忘,失了过往种种,仍能谈笑自若,这人何其强悍!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白璟不禁大声呼喝:“你全好了?!”

白衣收住剑势,飞身而下,气不长出,步履从容。

两年苦难,终于熬出了头。他焕然重生,却仍怀赤子之心率性潇洒,真是天性使然。

心魔已除,筋脉尽复,众人两载心血努力,用尽妙药灵丹,寒冰苦志,方才换来新生。

白璟大喜道:“兄弟真是恭喜大哥了!”

白衣朗声笑道:“多亏几位前辈尽心救治,方有今日再世为人。”

白璟听罢这话,敛了笑痕,正色道:“若论起来,兄弟能有今日,全蒙大哥所赐,当年情事,历历在目,大哥不惜舍命丹相救,方有小弟今日,小弟感念在心,永世难忘。”

白衣哪料他会如此,忙忙伸手相搀,“方才还说你我之间,无需拘泥,你便如此这般,倒显得你我情薄了。”

“昔日大哥饱受伤病折磨,大半时光皆是混沌沉息,小弟却无能为力,心中深恨,今日见大哥康健如初,倍感欣慰。”

白衣顺势将人扶起,拍了拍他肩膀,两年前“无意施惠”竟结下善缘,不禁开怀纵声大笑,“好,人生数十寒暑,得友如此,真是痛快!”

二人大笑开怀。

“璟兄弟,他情形如何?”想起那人病中昏沉,一声痴唤,宛如梦中。

“大哥不惜舍命相助,他自然无事。”

“无事便好,想来青儿把他照顾得很好。”

看白衣神情温柔,白璟心中一沉,人不欲往事,却难逃情痴颠倒。

“大哥为此,险些走火入魔,幸好有惊无险。”

两年倏忽,恍如隔世,只有情思刻骨,萦于胸中,未时或忘。

黄梅与孤云两人此时相携而出,见他二人开怀,不禁互视一眼。

二人见状,忙来见礼。

黄梅叟略略点头,复向着白衣人说道:“一步江湖无绝期,小友再入江湖,不知是福是祸。”

孤云见道者如此,不禁笑道:“不在江湖偏问江湖,黄梅你多事了。天下万千,皆是修行场,不必拘泥,本心而已,璟施主如此,白小友亦然。”

孤云合什,“既遇有缘人,何不随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