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情况突然,白花蛇趁乱逃脱。那位白衣侠士说你们受了毒气,只嘱我照看,便去抓白花蛇好讨解药。”
“可看清他是何模样?”
元真看他面上神情关切,绝不是往昔沉稳模样。
“未曾,他脸罩面具,难见真容。只是身手了得,显见的高手。”
又是一身白衣银面,又是及时出手相救。
“展大哥,我看他对你极是关心,你们可是……旧识?”
看展昭怔怔出神,元真终将这憋了许久的话问出口来。只是,非但未觉轻松,只感心头沉重。好奇,困扰,忧虑,说不清甚么滋味儿。
方才他带人赶到现场之时,展昭唇畔血污未干,被一白衣人揽在胸前。入目情景,直叫人肝胆欲裂。
幸好,他无事。
却不知他与那白衣人,究竟有何渊源,为何白衣人甘愿舍身搏命相助。
连日来的际遇经历,虚实莫测恍如一梦,元真也窝了满腹心事想诉与眼前这素来亲近信任之人。
展昭试着调息,想起适才内息不稳心魔渐生,幻境中,得“白玉堂”相助,原来真是得人援手。
听元真一问,触动心事,怅然道:“若得机会,我也想问问他究竟是谁。”
想到方才他昏迷之际,口中的名姓,兼之白衣人的举动,元真不由垂头不语。
待片刻调息,已无大碍,展昭偏头看去,几名便衣捕快正架住已然昏死过去满脸是血的笑弥勒,程星亦在不远处闭目调息,还有一女子侧身躺倒昏迷不醒,发髻凌乱,显见有过挣扎。心中不禁一惊。猛然站起,元真连忙搀扶,“展大哥,你……”只见他眼中全是忧虑神色。
“金小姐如何?”
面对元真,纵有心事千百件,纵是再挂怀白衣人,冲口问出的仍是知府千金安危。
元真苦笑:“哪有甚么金小姐,我只得到线报,说小姐被此三人掠走,谁知这三怪诡计多端,不知何时行了掉包计,竟引我们至此。”
元真看他脸色仍旧焦黄难看,更是担心:“展大哥你现下觉得如何?方才白衣大侠说你功体有损,你真的没事么?”
展昭看他担忧,宽慰道:“无须担心,我无事。若那般不济,我恐怕早已死了几百回,倒是这几日,累你奔波忙碌了。”
元真看他如此,忙说:“哪的话,我只庆幸没给展大哥添甚么乱子就好。”
展昭见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几日不见,眉目间颇多了些沉郁,也只说道:“去看看程少侠与那女子如何了。”
适才只顾及展昭,竟将自己这个结拜义弟忘到脑后,不禁暗道惭愧。
“那女子被喂了毒,若无解药,恐怕难活。程星暂时性命可保,只需解药及时,便可无虞。”
待到了二人近前,展昭身子不由一震,心中惊骇。
眼前昏迷的女子,正是一日前在凤仪阁照料自己的绣青!
一时间,诸多念头袭上心头。莫非白衣大侠是为她而来?
再看程星,此时正盘膝调息,脸色苍白。
方才虽被展昭推开,仍是吸入了红扇之毒,虽暂时性命无忧,但愈是内力深厚之人,毒气游走于血脉愈甚,若无解药,程星堪忧。
若如此,这一招,实则意在白衣,元真等人阴差阳错介入,三煞将计就计欲将众人诱至偏处,意欲一举击杀。
若如此,那白衣他……
好个一石二鸟欲盖弥彰的诡计!
元真一旁看了,只觉他双眉越皱越紧,目有怒意,浑不似往日里温和模样。
“展大哥,你可是看出甚么来了?”
“元真,你守在此地,我去探探虚实。”
“我与你同去!”
几日担忧挂怀,元真本有满腹心事诉与展昭,偏在此时,陡变又生。
只听得前方林深处一声锐响,凄厉高亢,直冲云霄。
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是江湖绿林接头见面的方式。
莫不是他已然遇险?!
不待元真搭言,展昭已经提气纵身点地而去。
“看顾好二人,我去去就回!”临行匆匆一言,人已不见踪影。
“展大哥……!”
一瞬间,竟生了这么多变故,元真阻拦不及,怔怔看去。
一股莫名情愫忽地涌上心头。
自始至终,他根本不了解这人一分一毫。
压抑,忍耐,伤痛,都不是自己可以宽慰的。
又是一句去去就回便将自己留下独赴险地。他何时才能将自己视为并肩而立同生共死之人?!
他只将自己视作同僚,又怎会知自己所想。
愈想愈甚,不自觉地攥紧手心,指尖深陷皮肉,竟浑然无觉。
元真抬眼向展昭纵身处望去,心中又是一番生死挣扎。
展昭轻功了得,这回心中有事,更如疾风闪电。
不管白衣是谁,救命之恩相助之情,理当回报。
白衣人身姿挺拔,脸覆面具,却遮不住凛然气势。
银面森森,犹如阎罗。
“交出解药,饶你们不死。”
言语平淡无波,更添威仪。
白花蛇单臂夹着昏死过去的地煞神,拭去唇边血污,冷冷笑道:“好个白衣大侠,今日你既现身,还不知是谁要去见阎王!”
方才血战,白花蛇假意欲走,心中本盘算着借笑弥勒之力拿下南侠,谁知竟遇到突然变故,不但展昭没擒住,连带内力稍逊的地煞神也被火雷弹震伤内腑。
原来,白花蛇见笑弥勒难救,白衣又只顾护住展昭,虽对他早已怀恨在心,为顾全大计,还是趁着混乱,夹起地煞神,脚底抹油就溜,借势打出讯号。
白花蛇心中暗自窃喜,今日此举,虽不能擒住南侠,定能除掉白衣大侠,也算功劳一件。
殊不知,自己又在他人设计之中。
避无可避,冤家路窄,旧仇添新恨。
“我不想与你为难,交出解药。”
白花蛇一声冷哼,“好个不想为难,半年前,你杀我同门之时,可有此话?!”
白衣一愣,这一二年来,自己心摇意郁,寒冰苦志,并未涉江湖之事,何来此节?
“若我说你同门之人并非死于我手,你可相信?”
“呸!我龙虎门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狠下杀手,现在又来狡辩,什么白衣大侠,我看猪狗不如!”
虽忘尽过往,两年来亦挣扎于前事尽失身世之谜,但经云人调理指点,心智渐稳,早已不复往昔,只是一身傲骨却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
白花蛇歹毒阴狠,自己看在眼中,厌恶不已。
“恕我直言,若你门人个个如你,死在我手,倒也不冤。”
此言一出,恨得白花蛇咬牙切齿。
“好,好能抵赖!”
白衣人不待细思,只见白花蛇手中一闪。
唰地抖出红扇,迎面而来!
红扇虽毒,但用过一次后,毒性锐减。
白花蛇与他言语拆对,目的却在强占先机。
白衣非但不避,抬臂一击,直震得白花蛇虎口生疼,险些将腋下夹着的地煞神扔将出去。
两载生死轮回,用尽妙药灵丹天下奇毒,红扇何惧?
白花蛇大吃一惊,脸色登时刷白,心道大事不妙,这人难道百毒不侵?同伙再不来,自己就真地先交待了。心中暗自埋怨恼恨。
蓦地,林叶簌簌间,一缕箫声深沉诡异。
白花蛇本来闭目等死,听这箫曲,不禁面露喜色,发声高呼:“大和尚,师姐,是你们么?!趟子在此!”
“趟子”乃是黑话,寓指名单上所列之人。
腥臭夹杂,草深处一阵沙沙异声。数十条毒蛇,粗细各异,擦着地面,向白衣人袭来,情形诡异之极!
“区区邪物,能奈我何?”
白衣人眼神一凛,向后纵跃,顺势拽出巨阙宝剑,剑气锐劲,将脚下毒蛇尽数斩断!
一时间,腥臭难当,令人作呕。
“再说一遍,交出解药。”
白衣剑指白花蛇,才要出招,忽闻头上树梢异响,心中不由一惊。
再定睛瞧去,一条五寸来长细若拇指般通体猩红的小蛇已然啪嗒一声落于地上,蛇头被袖箭削断,正绞拧翻腾垂死挣扎。
白衣回身,恰见随即奔来之人收住步子,面上神情复杂莫名。
“你没事了?”
一语关切,牵出两载情思,眼前人无情面具之下,竟是一双有情眼眸。声音沉浑,竟有七分相似。
再看白衣人手中宝剑,正是自家佩剑,验证了自己当日推测,果然是被他所得。
神兵易其主,宝剑识旧人。
白花蛇见二人一时痴痴,自己得片刻喘息,转身便跑,向水脉处奔去。
两人纵是千言万语,仍是顾及当下,提剑便追。
箫声愈迫愈近,陡地一变,靡靡邪音入耳。
以音律控人心神,好邪的武功。
白衣人向着展昭,连忙说道:“小心!”语中关切自然流露。
话音才落,两条人影,一灰一红,拦住两人去路。
着灰袍的是个和尚,正是昨日与韩天锦交手的金莲僧,红衣服的却是个半老徐娘,手上持着一只碧玉箫。生得一脸邪魅三分娇淫,满身邪气。
白花蛇见来了救星,喜道:“哎呀,你们总算来得及时!”
见白花蛇满身狼狈,红衣女子露出鄙夷之色:“没用的东西。”
白花蛇哪敢顶撞,转身退到一处。那红衣女身形柔韧,宛似游蛇。
“白衣,这回撞到我二人手中,你还逃得了么?”
一阵咯咯娇笑,与那半老徐娘的面容配着,直叫人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转眼又看向展昭:“哟,南侠也在,真巧。”
说罢,将展昭上下打量一遍,自怀中拿出一幅小像,左右瞧了,复又笑道:“我素来以为南侠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成想却生得如此俊俏。比这画里还要俊上三分。”
展昭一震,看来自己身份,早已败露。
一招打草惊蛇,引出“毒蛇”无数。
金莲僧见展昭不似中毒模样,不由诧异神女教日前传来的信息,是真是假。明明说他中了苗疆奇毒,为何此时仍安然无恙?
和尚生了满腹疑问,却不动声色,转头看向金蛇娘子。
金蛇娘子瞥了一眼,对展昭继续言道:“有人出了大价钱,要买南侠项上人头。啧啧,如此相貌,我现在倒舍不得要你的命了。”
转头看向白衣,语带轻佻:“多谢你,要不然,咱们也不会如此顺利地找到展南侠。”
自白衣人离了凤仪阁,已然被人盯上。
白衣人淡淡开口:“我与两位素未谋面,又是何时结下的冤仇,为何要伤及无辜。”
星眸森然,直指白花蛇:“青姑娘是局外人,未涉此事,为何下此毒手?”
金蛇娘子抚了抚云鬓发钗,娇笑道:“谁叫你几日前管了人家的闲事,救了不该救的人。”
日前,他机缘巧合救走展昭,也险些使自己走火入魔,方才不得不离去,求助于孤云等人。今晨回转凤仪阁,未见他人,心中牵挂四下里寻探无果,不成想,还是连累了无辜之人。
金莲僧一旁冷眼旁观,暗自思量,眼下合三人之力,当有胜算,至于明公处如何争功,也暗暗有了计较。
白衣人微微侧身,将展昭护在身后,偏头低低说道:“你内力未复,届时无需出手。”
虽覆面具,但神态形貌,无一不像,只是,白玉堂跳脱飞扬,这人却沉稳冷静。
展昭心中翻腾如绞。仍是开口应道:“几番得你相助,无以为报,现下更当同心齐力。”
言语平静之下,掩尽心中波澜。
白衣人转头看他,眸似深潭,坚毅凛然,与画中人叠合为一。
画中人眉目清雅,器宇不凡,与眼前人毫无二致。
两年生死轮回,受尽苦楚折磨。今日再世为人,昔日江湖恩怨,早化云烟,除却那画中之人。画中人不知何名,不知所踪,却叫自己心念不已。
金蛇娘子见二人“眉来眼去”,不禁哧哧笑道:“你们两人的交情,可真好。看得我还真舍不得杀你们。”
话中轻佻,出手却是阴狠。执玉箫在手,登时一片靡靡邪音。金莲僧与白花蛇两个,顺势揉身而上。
白衣与展昭二人互视一眼,彼此眼中,各有坚毅。
白花蛇红扇淬毒,金莲僧更是双掌赤红如血,掌风甫至,只觉炽热难当。
“血刹掌?!”江湖上有名的毒掌,皮肤稍沾,迅即溃烂,痛不可当,最终自是难逃一死。白花蛇本就诡计多端,现下又加上这两个难缠的对手,展昭心中担忧不已,唯恐对白衣不利,迅疾跳转身形,对上金莲僧,口中急道:“和尚武功歹毒,加些小心!”
谁知白衣人挺身迎上,挡下金莲,侧首低语道:“你若信我,自己小心,这里交由我来应付!”
话中决绝果断,与当年白玉堂何其相似?!
展昭一愣,仍与他双双应战,两人配合默契,身形交错腾跳。
巨阙神兵自白衣手中,竟舞得好如万道长虹,饶是金莲僧血刹掌毒辣,此时却占不到半点便宜,反倒处处见绌。
白衣人武功,堪称当世高手。展昭低低喝了声彩。
金蛇娘子见金莲僧二人处处受制,气蕴丹田,箫声鼓荡入耳,愈加扰人心神。驱动着四下里的毒虫蠢蠢而动。
当日桃林之中,偶遇苗夷少女,也是此情此景,展昭心中大惊。
箫声愈来愈甚,只觉内息窒碍,直欲发力呼喝以消郁郁之感。
“喝———”
忽然,一声龙吟虎啸,内力充沛雄浑,激荡山林,魔箫之声登时被击散。金蛇娘子适才凝元功吹奏,哪成想会突遭此劫,内力反噬,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当即脸色大变踉踉跄跄。
展昭心头大霁,适才发力呼啸助二人一臂之力的,正是云中子古剑的不二绝学!
难不成古剑真在此地?!
不禁高声呼喝:“可是云中子,古剑古大侠?!”
只听闻一人惊喜回应:“展叔?是你么?!”
正是小侠韩天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