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展昭来至城郊徐德的别院,已然是日影西斜,满天云霞似血,又一个白天即将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的黑暗。
荆楚多水泊,远远望去,徐德这处别院被银波环绕,更显大气清幽。
再行数步,已能瞧见门口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士出出入入,展昭心头兜转,不禁喂然叹道:“却不知这又是怎样一场鸿门宴。”
待到了门口,交了拜帖,几个护院递了眼神儿,瞬息换了笑脸:“原来是大人口中的贵客驾到,展南侠快请!”
经这么一闹,展昭顷刻间便被几名同来赴宴的江湖客围住在中间,可是谁也没注意到原本有一个本欲进门吊着右臂的黄脸后生见了他后却脸色锐变,径自从人群中溜掉了。
待到了后巷角落,这人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回身见展昭已然被众人簇拥而入,咬牙道:“好啊,真是冤家路窄,原来你便是展昭。既如此,休怪我要报当日折臂之仇!”
展昭虽知今晚必定危机四伏,却对易容而来的冷面白狐毫无知觉。此时正疲于应对一同进来的几名江湖同道。
众人由一名护院引着。为首一个黑脸大胡子倒是极为爽直,“我道南侠是个老头儿,原来这般年轻!真是没想到啊!”转头又四处打量院内景致,不禁又发出一声惊叹:“总镇大人好生享福,光这宅前一块地就已比我老霍那徒儿们的练武场大得多啦!”
随后几人都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武庄,虽瞧不上他这乡巴佬的土气,但每个心里都忍不住暗暗羡慕起这套府邸美宅来。一想到竟能受总镇之邀前来赴会,还能与官家红人江湖南侠同享殊荣,更觉不俗,个个皆觉与有荣焉,一路上少不得阿谀奉承趋炎附势。
众人正自说着,已然来至园后。
由于临近水脉,树木生得格外丰荫,绿影婆娑,很是迷人。
霍大胡子才要赞美,忽觉周身陡然变冷,平地竟刮起一阵怪风。
隐隐间,风中竟似夹杂着一阵轻笑声,幽咽奇诡。众人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眨眼之间,好似还有一条鬼影一闪而过!
这鬼影非但擦身而过,冰凉的“鬼手”还在展昭脸上和胸口各摸了一把!
鬼影身形快如闪电,众人根本看不清方才发生了甚么,又哪里知道南侠被“人”占了便宜吃了豆腐,倒是显然被这诡异的怪事给唬住了。尤其是大胡子,不禁蹬蹬倒退几步,下意识握住展昭腕子,惊声道:“哎呀,鬼……鬼啊!”
展昭先是一愣,顿觉心头释然。
再一眨眼,风停云住,一切恢复了平常。
只有大胡子惊魂未定,跳着脚指天骂娘:“甚么怪鸟事,竟敢吓唬爷爷我,有种出来单挑!”回身咽了口唾沫,又扯住护院低声问道:“你们这宅子里闹过鬼?”
护院自然连连摇头,其他人被大胡子这么一搅合,竟忘了自家也是窘态百出,纷纷嘲笑起眼前这个胆小如鼠却故作大胆的草包来。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之后,待来至宴请之所,又觉另一番天地。
方才已然见识到徐德府邸华美,但谁也想不到竟然还别有洞天。
此时天已擦黑,眼前入目一片粼粼水光,湖中尚有一座石山。山间云气勃郁,轻烟缭绕,宛似蓬莱仙境。
山前一片宽阔平台,透着树荫看去,台中人影幢幢,不在少数。
徐德见是展昭来了,连忙起身相迎:“展大侠,你可来了,叫我好等!”
展昭才要说话,待看清徐德身后一人,竟然愣住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不告而别的白衣。
白衣也是一愣,见展昭正向着自己瞧,心头也是一阵异样,不知他身上毒患缓解得如何了。
此时此刻,又不能多说甚么,却不自觉地迎着他眼波看去。
而徐德心中自然另有打算,他早些时候试过展昭内力,知他真气不聚,此番正是大好时机。
徐德表面上热情如初,将人让至台中。众人依次落坐后,白衣人恰坐在展昭正对面,两人故意错开目光,只作不相识。那名大胡子却大喇喇地坐在了展昭身边,初时也瞪着白衣瞧了半天,后来才转头四下里看着,似是在赏玩湖心美景。
展昭虽避开白衣目光,仍觉得有一道犀利目光自方才至便在自己与白衣这边游移探寻。不禁移目看去,原来是角落里一位面容枯槁的青衣老者,眼中精光隐隐,透着鹰隼般的寒光,绝非等闲之辈。
老者见展昭向他看来,竟然微微一笑,只是笑容诡异莫测,古怪得很。
徐德看众人坐定,一抱拳,笑道:“徐某有幸,今日能请到各位英雄来舍下小聚,尤其是竟能邀来名动江湖的展南侠,幸甚幸甚!”
在场之人皆在江湖来往,哪个不知南侠是何许人也。于是纷纷抱拳回礼,少不得一番礼数往来。只有角落里那名老者,阴恻恻注视着场中,却是一动不动。
徐德悉数看在眼中,执起酒杯来:“徐某这回请大家来,一来是为展大侠接风洗尘,二来是为大家月前协助官府出力剿灭襄阳匪祸的义举略尽心意。众位襄助官府,何愁来日荣华!不过今日无公事隔阻,只有薄酒一杯,诸位赏脸,请了!”
徐德寥寥数言,恩威并施,展昭不禁暗暗叹服,环看在场众人全都举杯应酬,惟有那名青袍老者,正阴沉沉地盯着白衣。心头不免惊疑,抬眼却看到白衣此时正望着自己,心头一跳,禁不住暗暗揣测,不知他这回来,又是何种目的,竟而生出一丝忧虑。
徐德再度举杯,冲着展昭朗声道:“徐某对展大侠仰慕已久,你今次来襄阳也算圆我心愿,果然青年才俊,朝廷之福啊!”
展昭起身回敬,心中虽加了数分小心,面上仍应对如流:“徐大人抬爱了。大人镇守襄阳,职责重大。襄阳近来匪祸不断,多亏大人因应得当。展某佩服得紧。”
徐德一听这话,微微变了脸色,瞬息大笑道:“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难怪展大侠能讨得圣上欢心,身上功夫俊,口上功夫也是了得啊!”
徐德嘴上虽如此说着,心中却知展昭方才话里话外暗透机锋,意有所指。虽早便知道这人难对付,此番更是生了一分忌惮。于是话锋一转:“展大侠,我们说好的,今晚不谈公事,也便无需拘泥于官场礼数,只是以武会友,品茗饮酒。”
在场群豪纷纷点头称是,举杯同饮。徐德看了看场中众人,又说道:“实不相瞒,几日后便是近来武林盛会试刀大会的终场武决,以致这几日来江湖人士云集襄阳。为免生事,徐某已接到柳庄主邀请,会前往坐镇以防事端。不知诸位英雄可愿同去?”
话音才落,一名紫衣少年抱拳道:“这个自然,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事,我等又岂能错失机会?试问谁不想拔得头筹一展雄风?”
说罢还洋洋得意地环视场中众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玄袍道士此时却冷哼了一声。
青衫少年心气甚高,见他如此,很是不悦:“老道士,你这是甚么意思?”
玄袍道士一打拂尘,笑道:“没甚么意思,贫道可没有施主的雄心壮志,且不说届时高手如云,单看今日场中便有诸多好手,小施主也未必有把握一一胜过。”
紫衣少年心头怒起,转头看了眼徐德,也只能噤声作罢。
玄袍道士并未理会,向着徐德一施礼:“其实贫道这回来,倒不为一争长短,只为一件宝物。听闻徐大人府上有一把绝世名锋,可切金断玉,能断柳庄主腕上神器,不知是真是假?”
大家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若徐德手上真有这种宝贝,那便能斩断黑玉镯一窥瑑云山庄珍宝,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有人这才明白过来,这牛鼻子老道图谋的才是制胜关键,甚么不争雌雄,全是屁话。
徐德听罢,笑道:“道长说得无错,徐某确是机缘巧合,偶得一把绝世好剑,来人呐。”
徐德一击掌,便有个护院托上一个剑匣。
宝剑尚未出锋,已引得场上众人引颈观探,个个被勾得心痒难耐。
徐德心底一声冷笑,接过剑匣,径自走到展昭面前:“展大侠,烦请你来验验这剑是否当得起绝世名器!”
展昭知徐德此举绝不简单,却也只能不动声色:“既如此,那展某便亮剑一观罢!”
言罢,打开剑匣。
只见一柄通体莹白如玉的古剑静卧其中,浑似美人长眠。
不看则已,这一看,展昭心头大惊,连忙取剑在手,一按绷簧。宝剑甫一出鞘,登时剑气龙吟,华光耀目,寒气四迫!
众人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白衣与大胡子更是愣在当场。
白衣只觉剑魄分外相熟,却又不知这种感受何处得来,再看展昭,面上神情复杂莫名,似是在压抑着极大的心事,才想过去搭话,谁知他身边那名大胡子更加着急,已然上前一步扯住展昭手臂按向宝剑,惊声道:“这剑……自何处得来?!”
徐德看他神色,故作惊讶道:“怎么?霍大侠识得此剑?”
大胡子双目充血,“这剑是……咳咳……!”心中言本欲冲口而出,忽被展昭紧紧握住手腕,力道之大,竟使得自己一时气窒。
转头看向展昭,“你做甚么!”
展昭看他眼神,分明在说:“展昭,你明知道那是老五的佩剑,为甚么拦阻我,为甚么不让我问明详情?!”
霍大胡子正是徐庆易容乔装,自进门之时就露了一招“天山折梅手”给展昭透了信息。
但此时此刻,展昭只能心道一声无奈,眼前之事蹊跷离奇,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徐德意欲何为尚未可知,白玉堂佩剑已由程星辗转交给自己,这世上又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两柄神兵,甚或连自己也难辨真假?!
展昭白日里并未将得到白玉堂佩剑一事告与韩彰徐庆知晓,怕的就是两位哥哥关心者乱难免贸然行事落入圈套,本还想与蒋平会合后再做计较,谁知变故陡来,令人始料未及。
见徐庆额上已然青筋暴起,只能轻拍他手臂,借机宽抚:“霍大侠果是爱剑之人。不过我们还是先来听听徐大人是如何得到这柄神兵的罢?”
徐庆虽是粗人,虽关心自家兄弟生死玄迷,但并非愚钝,见展昭屡屡暗示,只能强压心头躁动,转头看向徐德:“这可是把绝世名器,怪不得我老霍失态。敢问徐大人,此剑究竟是何处得来啊?”
徐德注意到二人方才阅剑之时的神情变化,更加坐实了心中想法,答道:“哦,说起这个,倒真是一段奇缘了。半年前,有位行脚僧人来舍下化缘,并将这剑托付与徐某。嘱咐我为宝剑寻觅良主,还说待觅得良主,才会将宝剑身负玄迷一并相告。徐某寻寻觅觅已有数月,岂料无人能使宝剑出锋,看来展大侠倒是与此剑甚是投缘,宝器赠英雄,展大侠以为如何?”
展昭一愣,尚未说话,先前那名玄袍道士已然按捺不住,一跃而出:“慢着,徐大人您既然受人之托为宝器寻觅明主,那么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谁能驾驭名器,谁便是宝剑之主。”
徐德点点头:“道长说得也不无道理。”
道士见徐德态度暧昧,又向着展昭一施礼:“南侠之名如雷贯耳,贫道早便想会上一会。恰值今晚以武会友,贫道想与南侠以武相交,还望不吝赐教!”
名器当前,利益之争,道士早把自己此前无谓一争长短的鬼话抛诸脑后。
展昭此时已被推上风口浪尖,势成骑虎。本不欲战,此时也只能战。为剑中玄机,为白玉堂生死之谜,更为身边兄弟安危。
“名剑难得,谁人不爱,展某也不能免俗。既如此,展某便与道长过过招,请了!”
两人才要到场中比试,谁知霍大胡子竟也挺身而出,“且慢!这柄剑也是我老霍的心头好,岂容他人觊觎。我先来!”
言罢便扯着道士跃入场内。
展昭本欲拦阻,仍是慢了一步,面上难免带出忧急之色。
其余众人各怀心思,纷纷到场边观战。白衣来到展昭身侧,用传音入密与他说道:“怎么,这人是你朋友?”
展昭略一点头,密语道:“你为何会来?”
白衣见他凝神注目场中形势,不知为何,竟能感受到他对大胡子的关心与担忧。甚至,对这名大胡子,自己也有莫名的好感。
“我自有我的目的,倒是你,今晨才渡险关,难免真气不聚,不要轻易出手。必要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见展昭转头看他,眼神中似藏着莫名情绪,心头竟又是一跳。
此时,场中徐庆两人早已无暇他顾,划开架势斗在一处。
道士眼神锐变,一甩拂尘,直击徐庆面门,意欲将这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掀翻在地!
徐庆偏头闪过,心里仍是暗暗吃了一惊,初时见这道士手中拂尘柔顺,只以为是寻常物事,谁知这么随风一扫,竟丝丝如刀锋锐利,坚硬非常!
两人过了三五招,徐庆知晓道士身法轻灵,若比拼身法,自己未必有胜算,于是愈发稳扎稳打,发挥自身长处。
再拆十数招,道士暗自咬牙,本以为这大胡子是个脓包,谁知武功修为竟然如此了得。心中发狠,一个“鹞子翻身”,贯真力于拂尘之上,拂尘登时四散而开,宛如莲蓬,俯指徐庆肩井穴。
徐庆见状,不闪不避,一招“横断云山”,抬手欲隔开拂尘银丝,忽然听场外展昭喊道:“拂尘有损,道长小心了!”
徐庆一听,心知展昭其实是在提醒自己拂尘中还暗藏玄机,忙撤身闪避,顺势蹂身而上,撞开道士胳臂。
道士身子一歪,露出空门,徐庆再出一拳,正中道士肩背。
道士吃痛跌出数步,已然再无反转机会。只能退至场外,恶狠狠看着坏了自己好事的展昭。
徐庆向着展昭看了一眼以示无恙,但胳膊上仍觉微微麻痒刺痛,只能暗暗骂这个牛鼻子老道绝非善类。还未待他稍事思虑,那名紫衣少年早已耐不住性子,纵身跃入场中。
此后三场,徐庆接连应对,虽皆胜出,但也无暇脱身。
展昭在场外愈发焦急,明知徐德这是有意将火引到自家身上,不达目的岂会善罢甘休?
他虽心系徐庆安危,仍留了份心力关注周围之人,惊觉不知何时,竟少了那名青袍老者!
展昭心中惊疑,此时却也无暇多虑,偏头向白衣密语交托道:“白兄,不管你此行是何目的,还请帮忙留意场中情势,关照我这位朋友。”
白衣未及阻止,他已挺身跃入场中,高声喝道:“霍大侠好功夫,展某一旁看得心痒难耐,也来会上一会。”
徐庆一愣,自己挺身而出,一为赢得宝剑,二是因展昭身上有伤,自然为护他安危。谁知他竟然不明自己心意,还要与自己一决胜负。
徐庆故意大声回敬:“展南侠莫不如场外观看的好,待我得了神兵,也可借你玩两天!”
展昭凝神对答:“展某行走江湖多年,难得见霍大侠这般好手,今日以武会友,或许他日能与霍大侠以武结缘,亦是好事一桩啊!”
徐庆心知这猫儿若是拿定主意,自是万难更改了,只有好好配合,将这出戏唱完。于是拉开架势,道了声请。
一场猫鼠之争,便在半真半假中开始了。
两人交手十数招,得了个近身机会,徐庆一招“力劈华山”,借势压低声音道:“展昭,你傻啦,你身上有伤……”
展昭转身格挡,回道:“情形有异,三哥得了机会速速脱身!”
徐庆一个下盘步,瞪眼道:“不行!”
展昭无奈,侧身旋踢:“三哥听我一言,你若脱身我方能安心!”
两人你来我往,一沉稳一飘逸,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白衣一旁注目观看,见他二人身形交错,各有千秋,虽是拳脚上互不相让,但明显展昭更胜一筹。
且不说他如何品评,徐德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他此前虽对这位南侠“御猫”诸多腹诽揣测,即便魏明公曾言展昭绝非等闲之辈,他仍以为这人不过是得蒙圣宠徒有其表罢了。这回看来,展昭其人,非但难缠,更加难测,难怪魏明公欲除之而后快。
徐德心念电转,踱步来到白衣身边,见白衣颇为关心场中情势,仍是不漏痕迹,朗声笑道:“白大侠是徐某上宾,自月余前白大侠你襄助官府剿灭十里山一带的匪祸,徐某便一心想结交了。”
白衣微微点头:“我本闲云野鹤,路见不平随心所欲,徐大人何须客气?”
白衣出口冷硬,徐德落了个没趣,心中颇为不悦,又碍于魏明公交托,只能强陪笑脸:“白大侠何出此言,听闻白大侠身手了得,堪称绝世高手,徐某未得一见,很是遗憾哪。今日大好时机,白大侠你难道不想与南侠比试比试么?殊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欲与御猫一战,以定高手之位。更何况,今日输赢,事关名器归属啊。”
徐德还要再说,忽见白衣转过脸来,虽是隔着一张无情面具,仍能感受到面具背后两道迫人心神的森寒目光,似是看透了自家心中所想,不禁后背生凉。
偏在此时,场中情势陡变,只见展昭一掌击出,硬生生将霍大胡子击出数步开外!
白衣人见状,连忙分开众人,将大胡子接住,扶到一侧站稳。回身冲着徐德说道:“徐大人,你不是想看看我功夫如何么,那今日我便献丑了。不过……还请徐大人借宝剑一用。”
徐德不知白衣意欲何为,也不好再问,便将剑递给白衣。
白衣接过剑来,只觉宝剑剑身轻颤,呜呜幽咽,一时竟有勾动心魂,唤醒剑魄之感!
白衣定了定神,才向着展昭一抱拳:“南侠,请教了。”
展昭才要收手,见白衣入场,竟然愣了:“你……?”
白衣一撩前襟,朗声道:“英雄惜英雄,你我有缘,何惧一战。\"
此时,天色已暮。眼前白衣流云红衫肃穆,两人各站一端,场中竟凝聚了一股凛然气势。
场外众人个个屏息敛气,注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好戏”。甚至还有人暗暗发愿,巴不得这两人拼得两败俱伤,将来也便少了两名挡路劲敌。
展昭立身不动,凝神向白衣望去,千般情绪皆在这一刻掩藏至心底。
或退或战,这一刻,已无从选择。退,失去得剑之机。战,却要与他为敌。
白衣擎剑在手,划开剑式站定,见展昭凝神不语,低声道:“此剑我必得之,亮剑罢!”
展昭迎着白衣眼神,竟笑了:“好,既然互不相让,你我便各自施为罢!”
言罢,自腰间拔出巨阙宝剑,呛亮一声,神兵应声而出,发出龙吟幽颤。
白衣看他眼神,虽然在笑,却笑得令人心痛。不知怎地,自己手中神器竟然随着巨阙出鞘而有所感应,剑身幽鸣,震颤不已。
剑本无情,因执拿而通灵。现如今,竟是宝剑识故人,故人不相识。
蓦地,画中人又再度浮现脑海,与眼前人身形叠合。白衣只能稳住心神,紧握剑柄:“纷争不止,则剑不能停。出招罢!”
言罢纵身而起,登时划出数道锐劲剑气!
剑不容情,心不能乱,展昭潜心对战,捏了个剑诀,长剑在手,飘身迎上!
霎时,两大神兵砰然对接,轰荡出阵阵虎啸龙吟,暗夜的场中一时间大放异彩,对战的剑气直逼的场外离得近的几人蹬蹬蹬倒退数步!
众人被震得踉踉跄跄方才立定身形,见一开局便如此过瘾,个个深受感染凝神观战。
眨眼之间,场中二人已然又过了十数招。
招招快剑剑奇,白衣飘逸红衣沉稳,两人身形交错,起手落腕,宛如行云流水!
“好!好啊!!”
场外之人叫好连连,真是庆幸自家有幸,能得见高手过招如此奇景。
徐德也随众人退至一侧,却紧紧盯着场中一切,见二人甫一交手便如此激烈,不禁冷笑了一声:“好?我便看你们能‘好’到何时……”
另一边,一旁观战的徐庆则是捏了把冷汗,别人图的是甚么他不知道,但他却是真正关心场中展昭的安危,见白衣人身手如此了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冲上去助阵。偏在此时,忽然觉得小腿上一阵湿凉,低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场中情势此时也再起变局,又过三五招,白衣身形一缓,抬剑格开展昭剑式,飞身而起,直奔水间山脉。
白衣翻飞,竟带出一片淋漓水光!
展昭一怔,心知白衣有意避开众人耳目,旋即足尖轻点,随之而去。
山间薄云轻烟,离中场又远,众人只好引颈望去——只见他二人长身而立,对峙凝望。纵使如此,仍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气势。想来是要终开战局了,不由得个个摩拳擦掌心情激动。
展昭见已远离众人,方才回剑在胸,眉头轻蹙:“白兄,剑不容情,你一再留招,所为何来?”
白衣见他神情认真,不由心中一荡,复又问道:“你非得此剑不可么?”
“此剑与我渊源甚深,恕我无法相让!”此时此刻,展昭强压心事别无他法。
白衣闻言,眼神一黯:“那你招招留情,又是为何?”
展昭显然被问得一怔,只能避其话锋:“白兄,多说无益,进招罢!”
话音方落,展昭起剑再攻!
和着入夜的湿气,巨阙剑光荡出一片寒凉,照亮了白衣眼眸!
战局陡然一变,两人一改方才大开大合的招式,转为近身比拼。
二人身形交错,长剑纠缠,更似双龙腾海,猛虎同行!
白衣递剑上前,迎向展昭认真对战的眼神,终吐心头疑问:“自始至今,你都不疑我是敌非友,意有所图么?!”
两年来的孤独清寂,短暂的相识相处,莫名的熟悉情动,似是要在此刻寻求一个归宿一份答案。
连日来的真气激荡,此时已然暗暗勾动心疾,激得自己几欲发狂!
一听这话,展昭也是心头大乱,翻涌的气血险些冲口而出,但此时此刻,他不能退,更不能停!
“无论他日是敌是友,但求此时此刻,心无遗憾!”
言罢,一声清啸,剑劈山石。一时碎石飞溅,激起水花四散!
白衣腾身而起,强压心中喷薄情绪:“好,痛快!酣战一场,不枉此生!”一剑如电,剑意肃杀,直奔展昭而来。
展昭吃惊,才要闪避,忽感胸口窒闷:“不对,这云气中有古怪!”
才想至此,白衣已至身前,展昭武者本能,连忙偏头闪过,回剑格挡。
这招本不欲伤他,谁知白衣蓦地一颤,忽然绕到自己身侧,陡然间撤回进招,自己收剑不及,长剑刺向白衣肩头!
展昭猛地一顿,情急唤道:“白兄你……!”
才要撤招,白衣却在此时暗用气劲将他撞开,还低低唤了声:“小心!”
言罢,向着周遭接连挥出数剑,身形踉踉跄跄,再站不稳,脚下一个悬空,已在山石边缘!
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无法预料眼前这惊人一幕。
展昭此时全凭本能,伸手扯住他衣袖想将他拉至安全之处。
情况突然尚不及应对,水里竟似生了一股巨力,将二人直直扯入山下湖水之中。霎时水花四溅,喷薄如雨!
陡生变故,始料未及,这时场外才有人惊呼起来:“不好啦!展大侠他们落水啦!”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徐德脸上露出一丝阴沉,转瞬却大声吩咐道:“快快来人呐!下水救人要紧!”
且不说徐德阴谋为何,展昭这边却是险境迭生。他不识水性,上次为了追赶蒋平险些丧命水府,这回却又凭本能随白衣同落寒潭。
湖水冰冷刺骨,展昭咬紧牙关竭力稳住内息,闭气聚元。挣扎之间,他还在想着如何将白衣带出水面,就在此时,忽感脚腕被甚么东西缠住,丝毫动弹不得!
暗暗叫了声无奈,此时此刻,也只能紧紧扯住白衣手腕不放。
水流冲撞之间,虽无法睁眼,他却感到手腕一紧,原来是白衣紧紧反握住了自己。
两人就这么紧紧扣住对方,一路向水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