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有意思,小子,这是怎么回事?”晓天星挤到展昭与白玉堂身侧,问道。
这人好奇心颇重,此番来了兴味,哪还顾忌那许多。
白衣方才一颗心全在展昭身上,此时但见画中奇异变化,不禁心头大震。
长久以来,他为守此秘辛,甘愿承受巨大痛苦竟致记忆受损。今时今日,这画中悬迷却如他记忆一般,早已变得支离破碎。
“我……”
白衣抬头,看展昭眼中满是焦急关切,不由说了句:“你非画中人……实不该牵扯进来。是我的错,我……”
展昭见画中的“自己”目光所向之处恰是画面残缺之处,不知怎地,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竟激得他周身一凛。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这画中奇诡,日后竟会牵扯出更大的曲折波澜。
晓天星见白衣如此,还以为他是故意不说,更加来了好奇心,“喂,小子,这画难道不是你画的么?”
白衣神识才复,这下脑中又隐隐生疼。“我……”
“你怎么啦?难不成还有啥难言之隐?”
晓天星还要再问,却被展昭拦道:“前辈,莫要激他……”
展昭见白衣神情愈发痛苦,他虽在意画中秘辛,但此时更怕会触动他心魔旧疾,忙按住白衣手臂:“白兄,你才刚刚恢复,切不可急在一时……”他却忘了自己也才恢复,言语间更是气短话促。
晓天星见展昭如此,心下暗忖不妙,赶紧抚向他胸口,接道:“对对对,其实我看这左右不过是幅破画嘛,没甚么大不了,晚辈你放心,我不问,不问了就是。你若是再有个闪失,我可吃罪不起。”
他虽不知他们之间的前情羁绊,但这两人惺惺相惜,任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江宁婆婆心中起伏不已,自方才至今,当真如梦幻一场,许多谜团尚未解开却又填新愁。见晓天星如此搅合,不禁暗暗埋怨。尚未及说话,一旁的徐庆关心自己兄弟,倒先急了:“晓前辈,你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向着白衣关切道:“老五,你没事罢?”
谁知白衣只管扶住展昭,却避开徐庆伸过来的手,“方才得尊兄相助,在下实是感怀在心,但在下并非尊兄口中之人,你怕是误会了。”
转头对展昭轻声道:“你放心,我虽不能拔除魔障,但亦能压制得住,没甚么大碍的。”
徐庆这下子被晾在一旁,见他言语间生分避让,不禁心绪翻涌,苦闷道:“老五……你,你真的不认得三哥,不认得干娘了么?!”
前尘尽忘,本该万事成空,但机缘牵绊,却叫人绞碎情肠。白玉堂所承受的空茫苦难日后自有挚爱为其化解,展昭两年的隐忍苦楚将来亦有白玉堂与他共担。
可此时此刻,兄弟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认的痛苦又有谁来消解?
两载牵肠挂肚,痴痴执着的不止是展昭,他们几兄弟仅凭那一缕飘渺生机从未放弃希望,但此时此刻,至亲相逢却不相识,是喜是悲,谁又能说得清?
徐庆眼圈通红转头看向江宁婆婆:“干娘,老五他真的不认得咱们啦……干娘,干娘啊!”
平时憨楞耿直的徐庆,却最是重情直意之人。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此番真是再压抑不住,竟如孩童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喜景衬哀情,真是五味杂陈,江宁婆婆内心酸涩,却不能如徐庆一般,好歹还能大哭一场。有些苦,她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
老人家颤巍巍走上前,任凭徐庆靠在自己肩头,一手紧握住白衣手掌,哽道:“哭吧,哭出来好,能再相见便是好事一桩,该哭,该哭啊。”
有情皆孽,无人不苦,万语千言在喉,在场众人皆是添了千般滋味在心头。
白衣早已愣怔一旁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眼前情形,他竟感同身受,虽已忘却昔日人事,但这份莫名的亲近之感锥心之痛,却激得他气血翻腾。
转头再看展昭,只见他亦是眸蕴泪光,面上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悲。
可是他又哪里知晓,当年冲霄遗恨,众人为他心碎神伤,痛断肝肠,今时今日,历劫重归,虽不得相认,众人却是悲喜交叠,苦尽甘来。只是这番亲见此情此景,竟生出恍惚之感,只觉气短情长,恍如隔世。
晓天星擦了擦眼角泪水,叫道:“哎呀,你们这是哭甚么呀!这不是好事嘛,好事该笑啊,你们……”转头瞧古剑也是眼中含泪,不禁扯了扯他衣袖:“老酒虫,别顾着抹鼻子,快快打出讯息,好叫你那些徒子徒孙来接应哪!”
众人心潮起伏之际,却忽略了元真与那水猴子。
元真方才受画中奇异变化刺激,一时心神激荡恍恍惚惚。
不知为何,长久以来,暗藏在心底的一段记忆竟再度浮现出来。
画面中那一轮新月如梦魇般狠狠纠缠着他。
“和纳密素底莎珂……”
两人离得最近,忽听怪人喃喃低语,元真身子一震,面露惊愕向怪人看去。
“参龙巴拉呀……”
这怪人虽穴道受制,但这诡异话语却宛如魔咒一般,直叫元真胆战心惊!
青面怪人口吐的密语,在元真听来,是靡靡魔音,也是昔日噩梦。一时之间,只觉心摇意动。
“莫要念了……”
元真痛苦地扶住额头,他仿佛听到姑母正自催动魔音,恍惚之际,竟勾动出儿时那段深藏心底的恐怖记忆。
“莫再念了……!”
温柔慈爱的姑母仿佛顷刻间化身地狱恶鬼,眼角口中竟皆流出黑血,秀丽的容颜狰狞扭曲,临死却仍死死抓着他的手,“阿真,你要记得……记得你的身份!”
幼小稚童,本就孤苦无依,再经此恐怖过往摧心之痛,竟使他大病一场几乎频死,后来经法云子精心调理才渐渐好了。可这心灵创痛又有谁知晓?
怪人得了时机,为达成目的,更是加快念动密语,竟是愈来愈急。
元真只觉喉中腥甜,竟如狂兽一般嘶吼道:“我叫你莫再……念了!”
众人本还在关心展白二人,忽听元真一声呼喝,尚未及阻止,只见他竟一掌击在青面人胸口!
青面人本还想催动体内蛊盘意图控制众人达成所愿,不成想竟被眼前之人一掌击碎!
自己修习的秘术怎会被人轻易化解,不可能,不可能!
青面人流露出惊惧之色,直直瞧着元真,但见他眼神锐变,竟透着森寒之气。
“你……?”青面人眼角口中涌出汩汩黑血,体内的蛊盘溃散反噬,反要了自己的命。临死却仍扯住元真胸口衣襟:“你……你是……?”
可惜,他却来不及一验心中所想便丧命当场。
“啊!”晓天星大叫一声,奔将过来:“你,你怎么将人打死了呀?!”
他本还想自这青面人口中探出他背后势力好助展昭一臂之力,谁知竟会出此突然变故。
晓天星将元真扯到一边,见青面人七窍中皆流出黑血,心下大骇,惊道:“好厉害的蛊毒……!”转头向着元真道:“看来我是错怪你了,原来是你救了我们大家伙儿的命,对不住啊小哥……小哥?”
元真脚步虚浮,踉跄着靠在石壁之上,耳畔嗡声一片,全然未听到晓天星在说些甚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实不知那青面人方才竟在念动密语,惟有元真方能感应。
展昭见元真神情异样,自是关心,忙过去扶他:“元真,你没事罢?”
元真抬头,看展昭眼中满是忧色,连忙暗暗压制心中的纷乱念头,回道:“展大哥,我没事的。只是……方才情形紧急,我才……不成想却将人打死。”
“你……?”展昭还要再问,晓天星却忽地过来搂住元真肩膀,笑道:“展昭啊,你这个小兄弟不错啊,若不是他,咱们大家伙还真就翘辫子啦!”
展昭见元真眼神躲闪,分明是对自己有所隐瞒,当下却问不出甚么来,只能暗自心焦。
江宁婆婆与古剑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只顾大悲大喜,竟置自身于危机而不自知。不禁暗暗道了声惭愧。
白衣心下暗忖,却径自走上前去,抬手揭开了青面人脸上的面皮,登时显出一张年轻面孔,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是蛊毒反噬,现下早已浑身乌青。
晓天星不由连连摇头叹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啧啧……”
白衣自不管他胡言乱语,眉头微蹙,盯着青面人看了半晌,忽地,竟扯开了这尸首的衣襟。
晓天星见他如此,惊呼道:“喂喂,你,你这口儿也太重了罢?人都死了,你还?!”
白衣心下大惊,只见那尸首心口处竟有一片云纹。展昭顺着他视线看去,心头亦是陡生疑问:“白兄,可是有甚么发现么?”
白衣若有所思道:“这个图案,我仿佛在甚么地方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此时,忽听一声锐响,高亢穿云!
古剑闻听,忙道:“是帮中弟子赶来了,咱们快走罢!
待众人自徐庆开的山道中鱼贯而出,正是最黑暗的时刻,也恰是明暗交界之时。
展昭与白衣才历大劫,尤其展昭,尚未复原,自是成为众人守护的对象。
再行三五里,仍未见丐帮帮众前来接应,众人不由心生疑问。
晓天星猴在展白二人身边,不时向四外探看,但闻周遭青黑森林,静谧异常,自是暗暗加了小心。“喂,老酒鬼,你那帮小徒孙怎地还不来?!”
古剑也不理会,径自前行探路。
众人跟在他身后,却见他忽地顿住脚步,惊道:“坏了,出事了!”
江宁婆婆与徐庆护在展白二人身侧,见古剑如此,亦是心中大惊。
他们一路赶来接应之时,便见一众江湖怪客在山中附近转悠,情知他们是冲着展昭二人而来,却不知背后就是何势力有何目的。
心思才起,不远处竟传来一阵悠沉箫声。
箫声忽远忽近呜咽奇诡,在这森黑森林乍明还暗时分,更显可怖。
白衣心头一紧,低声向展昭道:“金蛇娘子已然丧命,怎么又是这箫声?!”本能使然,立时收紧捆龙索,将人护在身边。
展昭暗暗提元,丹田处仍是气息不足,但当下情势,更不能自乱阵脚,亦是担忧众人安危,连忙应道:“余孽未除,大家小心提防!”
话音才落,却听那箫声倏然而变,凄厉尖锐,魔音催心,直欲撼动众人心神!
白衣情知不好,偏头问道:“你还撑得住么?”
展昭微微点头以示无碍,心下所想却是不同,看来真正的角力之战才刚刚开始。
白衣见他强撑,只能暗自多加小心,不忘叮嘱众人:“诸位加些小心,这箫声能乱人心神,还能催动毒虫!”
众人一听,虽皆心惊不已,行动却丝毫不乱,登时便围成一圈,并肩挽臂以期抵御欲来威胁。
此时箫声又是一变,一股浓重的腥臭之气登时扑鼻而来。
晓天星紧护在展昭另一侧,对战当前,却来了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龙虎门还真是臭屁门。”
众人才出龙潭,又如虎穴,个个如临大敌,本来绷紧的弦被他这么一搅合,简直不知该笑该恼,徐庆嗡声道:“晓前辈,都甚么时候啦,还能开这玩笑?”
晓天星性子虽顽劣跳脱,但心思却极其缜密,他凑近展昭,低声道:“这下五门当真是赖皮膏药。”又向着白衣探问道:“小子,龙虎门不是被你灭了么?怎地还有余孽?”
展昭转头看向白衣,只见他眉头紧蹙,并未搭话。
一夕之间,变故陡生,众人悲也不得喜也不得,当真是一念方休一念又起。此时此刻,白衣心底翻涌如潮,又哪能将自己与龙虎门的恩怨纠葛说得清楚明白?
说话间,箫声骤停,一阵鬼哭狼嚎竟自四面八方而来!
其间还夹杂着小儿稚嫩童音,众人勉力去听,皆是大惊失色!
“龙虎门,地狱门,豺狼虎豹夺命魂。无命门,无命门,幽冥天子现世临……”
众人先受魔音,又遭浊臭,再闻此恐怖歌谣,个个心生骇意。
徐庆大惊道:“幽冥天子?!”
幽冥天子,江湖尽传,愈传愈邪,愈是神秘叵测诡异恐怖。
月余前的恐怖经历再度浮现脑海,徐庆只觉后背发凉。
那歌谣时远时近,似虚还真,直叫人心生寒意。
众人皆是忧挂展昭之伤,谁知他却并无惧意,沉声道:“小心幻术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