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上 心事难言

晓天星半真半假地闹了展昭一回,自是见好就收,便扯了韩天锦要走。

小侠与两位叔父处得愈发得恰,正自意犹未尽,直说晚上便睡在展昭处,非要与两位叔父抵足长谈。

白玉堂也平添了许多心事,只待一探究竟。见晓天星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心下亦是一动。便顺势挽了二人,向着韩天锦说道:“你展叔才好些,别闹了他。”言罢,附耳在小侠耳边低语了一句。韩天锦正粘他,一听这话,立时高兴得不得了。

展昭也不知他们叔侄嘀咕了甚么,又不便言明,只得向着晓天星说道:“前辈,你们这几日奔波劳累,也损了元气,早些休息罢。”晓天星看了看展昭,又瞧了瞧白玉堂,嬉笑道:“真是好晚辈好体贴好感动。有我在,你只管放心罢。”还将只管放心说得极重,展昭又是一阵尴尬,也不知白玉堂是甚么神情。

“噗!”韩天锦再忍不住,不成想如此端方稳重的展叔,落在这个老爷爷手里,也是如此狼狈无助。

晓天星给了他一巴掌,唬道:“笨小子,啥都不懂,笑个屁呀。”

待到他们离开,展昭落坐桌边,方才被晓天星这么一闹,心头郁结反倒去了大半,想到晓天星方才所言“失而复得”,又不自觉地拿出那个锦囊。只觉指尖犹有余温,不禁细细摩挲起来。

而那边厢的老少三人,谁也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回去休息,却拣了个清静所在,趁着皓月繁星,着实放肆了一回。

江宁婆婆的醉八仙果然不是凡物,晓天星与韩天锦不过才喝了几口就已经有些昏昏然,尤其是晓天星,平素里牛皮吹上天,其实最是个没酒量的。饶是酒不醉人,这暖春柔风也着实要把他熏醉了。

“好个小崽子,连你奶奶的酒也敢……偷,我惦记了半辈子啦,都没得过手。”韩天锦忙抢过酒坛子,心疼道:“这是我孝敬五……白叔叔的。”晓天星打了个酒嗝:“重色轻友的臭小子……要不是我跟了来,这么好的酒竟连一滴都不给我留。”“老爷爷你又乱来,这词儿哪是这么用的?”

晓天星借机抢过去猛喝了几大口,凑近了去瞧白玉堂的脸,笑道:“可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惹得你们个个都喜……喜欢他。”见白玉堂正直直盯了自己瞧,不由说道:“你这个眼神,跟那展小子还,还真像。果是厮混得久了……”

待到此时,展昭最放心的人却成了最靠不住的主儿。反倒是韩天锦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连拦阻。

白玉堂本就存了心思要一探往事,自是顺势接道:“老前辈,您与展昭也算是忘年之交,看得出他对前辈十分信任,前辈也对他关切有加。”晓天星最爱听奉承话,一拍胸脯:“那是自然,他的事我可是样样清楚事事在乎!”

当年晓天星因偷了八王爷府上稀世珍宝夜明珠,后又不慎被人调包,本被判了斩立决。若不是展昭以命相赌,换了一线生机,他晓天星今日哪还能在这儿快活饮酒。

“唉……聪明头脑笨肚肠,活该他吃官府这碗饭……”想到过往之事,晓天星不禁连连摇头。

白玉堂也是心有所感,接过酒坛,猛喝了几大口。佳酿纯绵,入口入心,直欲缠绵出一段尘封往事。

韩天锦自一旁偷眼看了,只见他眉间一抹怅然,果真与展昭有几分相似。

“那前辈可曾见过展昭的好友白玉堂?”待到此问,心若擂鼓。

晓天星眯着眼笑道:“你说白小子?他可是我江宁老姐姐的心头肉,名动江湖的锦毛鼠啊。”

韩天锦一见要坏事,心中叫苦不迭,本来是想让白叔叔散散心,这下倒好,老爷爷要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万一刺激了他的心神,可就麻烦了。正要借机开溜,去寻他的展叔来解围,不成想却被白玉堂按坐在地,“天锦,你若信得过白叔叔,便放心在这儿陪我好好地喝个痛快罢。”

晓天星哈哈一笑,趁着酒劲继续“装疯卖傻”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不是想听故事么,来来,都……给我乖乖坐好了,听我给你们讲这锦鼠御猫的故事。”

韩天锦自从结识了展昭,亦是满腹疑问,现下又多了位疑似五叔的白叔叔,他比谁都关心展叔与五叔的过往曾经,只是奶奶干老再三拦阻嘱他在展白面前不可胡言乱语。待到此时,趁着几分酒意,也就把长辈的嘱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半醉半醒之间,晓天星宛如说书先生,将他二人一路行来经历的过往曾经,全做是故事一般,演绎的淋漓尽致,活色生香。然而听故事的人却各怀了心思,平添了情肠。

盗三宝气死猫,破贼穴拒封赏,联手御敌共破江州奇案……桩桩件件都是那般血肉丰满,韩天锦在晓天星儿听到的版本,与之前四叔讲给他听的,颇有些不同,竟又多了些丰满血肉。不禁又看向身边的白衣人,恍惚间,不禁怀疑眼前这个沉吟不语的白衣人竟真的是那个飞扬跳脱锐意潇洒的白五叔么?

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如浪席卷,冲击着白玉堂的心。眼前似是浮现了鲜衣怒马纵横驰骋的往事,却犹如白驹过隙,还未及抓住,便又消失不见了。只在他心中荡起层层波澜。

“你说展叔他们险些死在神女教?!”韩天锦听到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惊得险些打碎了酒坛子,虽然早自四叔那儿听过这段往事,却不知竟还有这么多心酸与曲折。

晓天星忙将酒坛子抱住,又是一通猛灌:“可不是,胸前就那么硬生生地被戳出个血窟窿,都是为救你那个自诩艺高人胆大的白五叔。”

“那……五叔呢?!”

“他啊……也好不到哪儿去,中了毒。后来若不是你叔伯们带着各路英雄及时赶到,你那两个好叔父早都结伴去西天咯!”

江湖险恶,如履薄冰,韩天锦忽地记起日前展昭对他的殷殷告诫,更生感慨,对这两位叔父又暗暗生了真心。自觉地向着白玉堂身边又凑近了些许,只见他眉头紧蹙,不言不语,只顾独自饮酒。

“原以为经此一事,你那冒失五叔会长些记性,谁知……”晓天星拿眼瞥了白玉堂,不再言语了。

“啊!谁知什么,后来呢?”韩天锦冲口问道。

“后来……没有后来了……”

“怎么会?后来白五叔……”韩天锦忽地闭住了嘴。后来的故事其实他知道,白五叔独闯冲霄楼,魂断冲霄楼……

“都说你白五叔是个大英雄,我看分明是个大蠢蛋……!”晓天星摇摇晃晃,凑到了白玉堂身边,直直瞧着他。江宁老姐姐的苦,展昭的苦,大家伙的苦,都是因为这个蠢蛋。

白玉堂忙将人扶住,一时间,只觉心痛如绞。

晓天星摇头笑道:“你说……他是不是个大蠢蛋,惹得多少人为他伤心受苦……他们都太苦了哇……”

有些苦,与其独受煎熬,莫不如说出来一起承担。晓天星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将心事去了大半,歪倒在一侧,不再言语了。

白日里他损了太多元气,已是疲累不堪。心事一了,竟枕着这满天繁星,沉沉睡了过去,

见白玉堂只顾喝酒,便想劝他:“白……叔叔,这酒后劲极大,少喝些。”

白玉堂转头,将酒坛递了过来,笑道:“这酒,我仿佛在什么时候尝过,却又一时记不得了,真像上辈子的事了……”

韩天锦一怔,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经过了这一夜,他好像长大了不少。

“白叔叔,来,侄子陪你喝酒!”

这一夜的故事,足以令人难忘,仿佛这世间红尘,人人皆在受苦。也不知他白叔叔淡然笑容的背后,独自承受的苦难,又该如何消解。

白玉堂扬手饮尽坛中美酒,起身将晓天星小心负在背上,笑道:“只可惜,今日喝得不尽兴,待事情了了,叔叔定与你喝个痛快。现下也该回去了,免得你展叔担心。”

白玉堂披着一身皎白月光,在韩天锦看来,竟是那么耀眼。不自觉地跟上前去,只想着来日方长,他们叔侄一定会苦尽甘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