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恒耳侧听闻声响,背对着东方陵掀起眼皮,东方陵裹着一身秋寒夜露钻进被窝。莫凌恒伸出手把东方陵冰凉的手掌拉到身前,掖到怀里。
手心被炽热的体温捂热,东方陵手臂收紧,莫凌恒翻了个身,脑门抵着东方陵颈窝,两人均不言语,守护着这份难得的静谧,相拥而眠。
自从万峰在码头出事之后,海蛟帮在杭州府的施压下被迫交出码头的控制权,元宝手中攥着近七成的航运盈利,一方独霸。
陆离刚出门,莫凌恒一手牵一匹马,一手持缰绳递给陆离。陆离迟疑不接,视线落到门口马车上,道:“少主现下不宜抛头露面。”莫凌恒沉声道:“你先跟我去办件事。”陆离只得接过缰绳。
两骑没入绿林,莫凌恒忽然勒马,陆离紧跟停下。马头掉转,莫凌恒手中抓着传讯黑鸽,两指从绒羽下抽出一卷信函,抛向陆离。陆离展开信函,难掩惊诧,复而抬眼,问道:“教主怎会在杭州?!”
莫凌恒重重点头,眸中杀意毕现,“苏州不过是试探,此去凶险,浑天教与八卦门必起争端。有一件事只能交给你做。”陆离神色一凛,“少主请说。”莫凌恒眸光凛冽,“替我保护东方陵,杭州一旦起事,立刻送他回长安。”
陆离脸色阴沉,骨节青白,怒道:“他终究会毁了你!”莫凌恒红着眼睛吼道:“在苏州这些日想必你也见识到了八卦门剑阵的厉害,你武功不及罗靳,营救我爹之事一旦失败,我与罗靳非死即残,浑天教不能无路可退!”
陆离震惊得动弹不得,下唇哆嗦,眼眶猩红,难以置信,在最危急之时,莫凌恒最信任的人竟是他陆离。莫凌恒语气稍缓,低声道:“我救我爹娘,天经地义。罗靳无牵无挂,顽劣不羁,危机之时难当重任。至于东方陵,我不能放任他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陆离眼神闪动,重重地点了点头。莫凌恒嘴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来,慢悠悠地策马行至陆离身侧,“该回去了。”陆离跟在莫凌恒身后,沉默许久,忽道:“如果浑天教胜了,你跟他……”莫凌恒摇摇头,“无论胜败,只要浑天教还在,他与我来说就是一场无可取代的梦境,而梦,总是会醒的。”
“人还在梦中之时,只会纵情享乐,绝不会醒悟。”
陆离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场梦永远不会有醒来之时。
两艘满载丝绸的商船离港之时,东方陵正坐在驶向杭州的马车上,莫凌恒驾着一匹黑马追来,忽地降低速度,与罗靳并肩,向其耳语道:“我放你那的东西呢?”罗靳拍了拍身后方方正正的行囊,答道:“这呢。”莫凌恒看了一眼,刚要抖起缰绳离开,被罗靳一把扯住小臂,“少主?”
“你还有什么事?”莫凌恒不耐拧眉,罗靳才道:“你不觉得他来苏州的时机有些赶巧么?”莫凌恒五指收紧,“你想说什么?”罗靳神情一凛,低声道:“八卦门突然撤出苏州的消息绝不会那么快传到杭州,东方陵赶在这个当口来苏州找你,八成知晓此事,此人与八卦门关系匪浅,我们不得不防。”
莫凌恒勾起嘴角,笑道:“你怀疑他是八卦的人?”罗靳闻言一怔,随即点点头。莫凌恒无可奈何般地摇摇头,拍了拍罗靳肩膀,“等到杭州后,你会觉得跟东方陵合作是浑天教最值得庆幸的事。”
罗靳看着莫凌恒疾驰而去,黑骏与马车擦身之时,莫凌恒伸出手臂猛地抓在车帐边缘,身子一转两脚踏在垫脚梯上,掀开帘帐钻了进去。
丹青叩了叩门,轻声道:“安公子,门外有一行人说是从北方复命,我已让他们在厅里候着了。”安然放下手中账目,起身理襟,推门而出,丹青随在其后,一路行至大堂。安然一脚迈入厅中,便觉一室压抑肃杀之气,为首那人即刻起身,众人纷纷站起,单膝跪地,齐声道:“见过安公子。”
安然大略一扫,脸色已沉了下来,“东方公子派去的人呢?”为首那人纵使一身粗布衣衫,也遮不住军营刚强峥嵘之风,低声道:“请安公子大可放心,阁主自有定夺。”长居北境外的守军那股子残酷环境磨砺而出的气质太过冷硬锋利,与江南的柔情格格不入,安然一眼便知是朝风阁派来的人。
江南入秋之时,北方已天气转凉,胡天八月即飞雪,正是匈蛮南下掠夺囤积冬粮,战事最为紧张之时。用兵之时将人派来江南,足以证明北境形势异变。
“燕京出什么事了?”安然冷声问道,为首那人嘴唇如坚冰紧闭,一语不发。安然喉咙里一声冷哼,又问道:“他派你们来做什么?”“保护安公子,顺路带来东方公子向镇北将军索求之物。”为首之人说着双手递上布裹。
“镇北将军可就是那个东方玄?”安然接过布裹,忽地来了兴致,早就听闻此人,可东方陵鲜少提及自己兄弟,尤其是这个年纪轻轻却戎马多年的镇北大将军。东方玄与其次兄虎威将军东方玥一南一北,一东一西,性情也是相去甚远,一个暴如狂雷,一个稳如磐石。
“正是。”屋里显然皆是北境老兵,听闻东方玄名讳无不神色一凛,站得笔直,难掩敬仰之色。安然眼里浮出一丝嘲弄的笑来,又问道:“表哥见了他难不成也是你们这副俱惮的模样?”几人面露难色,不知如何解释。
安然解开布裹,眼前一亮,却又霎时阴沉。银刃蓝背,光泽幽暗深邃,刀身每一寸图腾都被血污填塞,弯如新月,刀柄蓝鳞栩栩如生,光刃炽烈锋锐,齿刃阴寒如锯。安然耳畔忽地传来一阵刺耳嗡鸣,忙用布掩上刀身,厉声质问道:“这刀哪来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于门口响起,“此刀是我交予四弟保管之物。”东方陵走进门,安然盯着东方陵,冷声道:“龙骨魔刀失传百年,怎会落到你手里?”东方陵朝安然伸出手,“我若说是捡来的,你可信?”
安然太阳穴阵阵嗡鸣,刺痛不已,头晕目眩。东方陵见安然迟迟不将刀交予他,只得自己伸手去拿。安然一手撑在桌沿,嘶声阻拦道:“别碰。”东方陵顾自拿起刀柄,安然耳畔刺痛顿逝,恢复过后难以置信地盯着东方陵,“你怎没事?”
东方陵诧异道:“你怎么了?”安然上下看了东方陵半晌,仍是猜不透各种缘由,只得细细道来:“此刀血煞之气过重,路子太邪,常人无法驾驭,均被其反噬,传说所持之主皆走火入魔,无一例外。”
东方陵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我又不会武功,谈何走火入魔?”安然怔在原地,东方陵说得的确在理。若是不会武之人,定是不会走火入魔。
东方陵对着两柄刀看了半晌,忽道:“四弟替我保管这刀多年,也相安无事。”安然摇头道:“无论如何,我劝你还是好生保管,切莫赠与莫凌恒。”东方陵点点头,“你既这么说,我定是不会把这刀给他。”
浑天教门外扫过一阵蹄声,莫凌恒忽地抬起手,郑宜修见莫凌恒的动作立即噤声。莫凌恒耳侧传过阵阵透彻龙鸣,向郑宜修问道:“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坐在一侧的陆离腰间白雪刀微微震动,陆离脸色微变,按紧刀鞘。
罗靳侧目,长琴七弦猛地崩断一根,嗡鸣不止。陆离摇摇头,郑宜修道:“属下并未听闻声响。”莫凌恒猛地站起身,脚下生风,陆离紧随而去。莫凌恒只觉声音越来越响,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陆离稍一迟疑,亦跟了过去。
东方陵放下双刀,锁在匣里,刚转过身,莫凌恒竟就站在身后。东方陵一怔,问道:“你怎么在这?”莫凌恒压根听不见东方陵所言,冲天龙吟响彻云霄,东方陵身后隐隐盘踞着一头天青应龙,长须飞扬,闪烁着青碧鳞光的两翼收敛合于身侧,两只碧眼定在莫凌恒身上。
巨龙逐渐化为虚影,青袍飞扬,身裹云涛,立于东方陵身后,两人模样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莫凌恒走近东方陵,揭开匣子,一阵青光闪烁,莫凌恒掌心攥着两柄弯刀,手腕钻出两股猩红细流渗入刀身,漆黑血污剥落,刀身透出淡淡荧光,华美耀目。东方陵脸色顿时阴沉,刚要阻止便被陆离压下手腕,淡淡道:“这刀生来就是属于他的。”
莫凌恒回神之时,再也记不起方才所见之景。东方陵仅闻莫凌恒昏厥前无意识地低喃,“龙神……”\\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