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过犹不及

“慢。”

眼见着试酒官从酒桶前走了开来,沈昌临终于大赦一般的松了一口气,谁知王座上一直不发一言的安然却忽然抬起了手。

她这一动,眼前五彩的珠帘便跟着摇动起来,衬得她的面目有了些灵动之气,跟千眠越发的相似起来,沈昌临只浅浅的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试酒官被叫了停,有些疑惑的躬身等候在殿前。众文武大臣也都屏息等待着。

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厅只听得她头上的珠翠碰撞的声音,王座上的人站起身来,俯视众臣,一字一句咬的无比清晰:“今日是试酒的日子,朕忽然想到一事,想说出来与众爱卿商议一下。”

文武百官俯首听训:“愿为圣上解忧。”

“试酒官,”安然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低头看向一旁的试酒官,似是随口问道:“今年几何?”

一直毕恭毕敬的试酒官突然被点名本来就有些惊惶,现在又被问了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心中自然更是惴惴不安,手抖了一会儿才答道:“回圣上,臣下今年五十有二。”

试酒官并不在朝堂之中独占一个席位,而是每年都会更换人选。这个官员本职是长史,入仕也有不少年数了。

“试酒这种活计,说到底还是有些劳累的,依朕看来,以后这些事情就该让些年轻人来干罢。”安然不轻不重的说完这几句话,那长史却已经变了脸色,待她话音刚落,便双膝一软跪地求饶道:“臣,臣该死!不知臣是哪里做错惹怒了圣上,请圣上示下,臣必当竭力改进!”

“爱卿不必惊慌。”安然笑笑:“爱卿做的很好,朕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不该一直让年长的官员来负责。一是你们岁数渐长,许多事情未免力不从心;再者,现在朝中年轻人也不少,多给他们些历练的机会也好,为何单单要去劳烦你们?朕想,以后试酒就从几个年轻的官员当中挑就好了。”

这个安然连声线都跟千眠很像,此刻刻意的加了些调笑的成分,就越发的像。沈昌临垂首听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眉头越皱越紧。文武百官中说到年轻,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看来圣上不满足只让他出仕啊。

“圣上英明。”试酒官一听没有自己的事儿,马上松了一口气,拱手附和道:“臣也如此认为。吾等年岁渐长,这些活计还是该由年轻人来做好些。”

安然赞许的朝他点了点头。沈昌临却被自己该死的直觉弄得脊梁骨发凉,这个圣上看来是要提名他了……

“沈侍郎。”果然,沈昌临一惊,赶忙在人堆里深吸了口气,才恭恭敬敬的站出队伍,朗声答道:“臣在。”

“朝中几位大臣中数你年岁最轻,不如今日就由你来给众位大臣分酒吧。”

“臣……”沈昌临没想到她会让自己这样做,思忖片刻,语气平静的答道:“臣今年第一次参加试酒,很多细节尚不清楚,恐怕无法担此重任,还请圣上另择良人,不要误了大事。”

“爱卿又何须如此谦逊。”上面又是叮叮当当的珠翠声音,安然施施然的又坐了回去,眼神却有些灼灼的光芒直直盯着沈昌临:“朕说可以爱卿就一定可以,更何况……”

拉长的句尾在整个大殿回荡开来,接上一声属于女子的轻笑:

“沈爱卿不是早已看过好几年这个试酒的仪式,又怎么来的不会呢?”

一句话中已经包涵了意味不明的娇嗔味道,沈昌临如遭雷击的抬起头来,却被她面前的珠帘所挡,看不清上首的小人儿的眼睛。

她……要做什么?

“圣上说笑了,”关键时刻沈丞相挺身而出,躬身道:“沈侍郎今年第一次参加试酒,又怎么会熟悉这些事情呢。微臣看戴侍中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不如圣上让戴侍中试试吧。”

这个戴侍中是上一届的状元,入朝为官也有快三年了,只是因为资历尚浅还没轮到他试酒,但是想必看了三年已经熟悉了其中的流程,沈丞相还真是仔细挑选了人才出来给自己儿子解围的。

“戴侍中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安然并没有激烈的反驳,甚至还甚为赞同的看了一眼那个侍中所在的位置,但是随即又沉吟道:“但是沈侍郎看的时间似乎要比戴侍中还要多些,恐怕做起来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沈昌临快有点压抑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了。他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躲在后厅看他们试酒了,流程什么的确实要比这个戴侍中清楚熟练的多,但是那是跟他主子的秘密啊摔!为什么这个安然要不停的提啊提,这不是在文武百官跟前公然承认他们之间有一腿吗?!

果然,朝中的大臣听见安然的话都心生疑窦,各自窃窃私语起来,朝堂中立马掀起了一阵轻微的喧哗。沈昌临趁这个空档跟自己的老爹交换了一个眼神。

昌儿,怎样?

老爹救我,圣上感觉好像要把我到推火坑里诶。T T

忧心忡忡的把求救信号发了过去,王座上的那位已经开始咳嗽来维持秩序了。

天威不可犯,下首立马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安然扫视全场,正打算要说话,一个言官却忽然站了出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来咬我的样子开口道:“敢问圣上,今年刚入仕的沈侍郎试酒的经验为何会多于已经入仕三年的戴侍中呢?”

沈昌临暗叫不好不好。

千眠在龙椅上坐着的时候就挺烦这些言官的。他们成天一副“我就是为了曙国着想你要是不听我的你就是个昏君”的样子,说话每个遮拦的,动动嘴都能让她气得背过气去。在背后没少骂他们断子绝孙出来找乐子被乐子找了(都应该懂什么意思吧--。)可是表面上还是对他们恭恭敬敬的。

谁让老祖宗订下的规矩,言官不以上谏获罪。除了这些家伙大逆不道的抢她妃子,否则她还真找不出理由来杀他们。

但是这人现在接话明摆着就是要把两个人的关系给理理清楚啊……要是现在是千眠坐在那个位子上,沈昌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反正他们两个都没有成亲的打算,在这群官员跟前是一个阵营的,可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可是看起来就脾气不怎么好的安然公主啊……沈昌临心里有些揪。

谁料安然听见这个问题竟然是笑了笑,而后扫视全场,上扬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轻快:“众爱卿是不是也想问朕这个问题?”

想当然的没有声音。

但是沈昌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帮老家伙竖着耳朵等着他和他主子的八卦呢。

安然显然也不在乎现在的寂静,只是饶有兴趣的道:“众爱卿也该知道,沈侍郎自五岁起就进了宫当了皇兄的伴读,朕同皇兄一同读书,自然也同沈侍郎是旧识,幼时我们也曾暗中观察过试酒的事宜,沈侍郎天资聪颖,再加上看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沈昌临再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言官有些轻佻的往沈昌临身上看了一眼,竟然也不再深究,而是行了礼退回了队伍。

安然挑挑眉:“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解释安抚到,还是确实对她这个无伤大雅的提议没什么意见,满朝的文武百官齐齐答道:“陛下圣明。”

当然除了沈昌临。他要做的是等文武百官捧完臭脚,站出队伍,表示一下感谢:“微臣谢陛下抬爱。”

“爱卿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朕才会多有倚重。”安然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前朝的风风雨雨都引到沈昌临身上,每一句话都是这样暧昧不明,可是沈昌临也没法,只能是顺着杆往上爬。

他走到殿前的大酒桶前,刚才那个长史已经把酒桶开开了,他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亲手倒一杯酒送到安然贴身太监的餐盘里,剩下的大臣自然有侍人伺候着,不用他管。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把银质的勺子放在托盘上呈上来,沈昌临取过来,到酒桶里面舀了一勺倒在太监捧过来的夜光杯里,然后取过布帛来擦了擦那银勺子,就要乖乖退回去喝酒的时候,上首的人儿居然又道:“劳烦沈侍郎送到朕跟前吧。”

那点杏花的香味一瞬间就在沈少爷的脑袋里面炸开了。

你特么一定是在逗我。长史做的事儿你给我了也就算了,太监做的活儿你也要给我?

沈丞相也看不惯圣上屡次调戏自己的儿子,稳稳当当的又站了出来:“陛下,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安然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语气懒懒的道:“沈侍郎是爱卿的独子,将来是肯定要继承爱卿的衣钵成为我曙国的丞相,且他与朕从小在一处,朕对他的才情再清楚不过,日后自当多做倚重,现在让沈侍郎倒杯酒给朕喝,竟不妥了吗?”

“陛下圣明,可是这些事向来是由近臣做的,沈侍郎刚入仕没多久,能试酒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圣上爱才之心虽然可以理解,但,过犹不及。”

沈丞相缓缓的将这一番话说完,私下里使了眼色给周围几个人,那几个人会意,纷纷站出来附和。

“沈侍郎虽有旷世之才,但圣上过于抬爱,恐怕会折煞了他。”

“万一生出高傲之心来,就违背了圣上的本意了。”

……

几个老头子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安然也不打断,只是饶有兴趣的一一听完了,居然还伸出一只手来柱在下巴上。

“哎呀——各位爱卿当真为沈侍郎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