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真心离什么最近

“颜儿。”

流焰走进内殿,目光先是在背对着众人的千眠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才略带些责备的看向朱颜:“侍卫们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不,”朱颜倔强的看着流焰,但是那眼睛里已经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以前她在后宫敢为所欲为的原因就是流焰绝对不会责备她,可是他现在这种兴师问罪的架势已经让她不自觉的弱下了气势:“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来看她。”

“眠身体尚未痊愈,本来就是不见客的。”

流焰又看了一眼千眠的背影。朱颜已经被他明目张胆的偏心惹得失去了理智,上前一步激动的质问道:“不见客?那流焰哥哥你为什么可以随意进来?这妖宫之中有我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吗?”

以她的身份,她将来必定会成为妖宫之中最为显赫的存在,她跟流焰必得是站在同一高处同一角度,但是如今流焰却在这个人类身上与她分起了主客,这怎能不让她气愤?

“不要再闹。”流焰的语气虽然听不出多气愤,但已经带上了命令的意思,还刻意的压低着,摆明就在顾忌这屋子里唯一一个睡着的人。

“回去。”

流焰皱着眉下了第二道命令,但仍旧是没有侍卫敢上来朱颜。妖族守护神凰终究不是他们敢随随便便触碰的。

“好,那我便走。”朱颜脆生生的应了,但是那眼眶分明是红了起来。也只有在流焰面前,才能见到如此脆弱的她。

她抬手把鞭子收了起来,又狠狠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千眠,故意高声道:“我不知道这个人类到底哪里好,哪里能让你如此维护,但是流焰哥哥,你不要忘了,她始终就只是个人类!即便我不杀她,她也是要死的!”

说罢便蹬蹬的跑了出去。

千眠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待了好长时间,困意又开始昏昏沉沉的攻击,但是她的神智却依旧清醒。

那种困不过是蔓延开来的另一种毒罢了。

“不去找她劝劝吗?”千眠没有睁开眼睛,却开口问道。她知道流焰一直在她床边坐着。

“不管教总是不成样子的。”流焰的语气有些欣喜,但是更多的还是掩饰良好的平静。

“若你以后要让她一直呆在这里,她是什么样子都好的。”千眠似乎是累的无法睁开眼睛,但是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这种累是从何而来,她明明只是每天躺在床上,偶尔兴起下床散步,吃饭,然后又是睡觉。

“而我,便像她所说,即便不比他们费力去杀,也总会慢慢死去的。所以,陛下到底要用我来做什么,还是尽早的动手吧。”

流焰的眸中闪烁,有隐隐的怒气掩饰不掉。

“我以为冷静了这几天,你总会想明白什么的。”

千眠终于睁开眼睛,可是却没有转过身去看他:“我该看清的都已看清,可是看不清的,却始终看不清。”

“眠!”流焰似乎是终于按捺不住,他从未用过这么失控的口气同谁说过话,但是此时他不仅说出了这样的话,还上前去拉起了千眠,捏住了她的肩膀。

“为何你忽然变得这么奇怪?”

千眠无畏的看着他:“金千眠始终是金千眠,没有变也不会变,陛下觉得我变了,只是因为对我认识的还不够透彻。”

“我是对你认识的还不够多!那么你要我如何,将之前那段记忆强行召回吗?那段记忆对你来说当真就那么重要,比今后的日子还要重要?”流焰甚少说出这样长的句子,他已忍耐了太久,憋闷了太久。本就没有人有资格让他有这样的情绪的。

千眠却有些想笑:“你以为我那么在乎那段日子吗?”

若是连心都没有了,纵使找回那段日子又能如何?是你一心伤了我啊,难道真的要让我像母后一样,用这几年的青春年华守着你,最终却仍旧是孤身一人,尽管有夫有子?

金千眠不愿!她宁愿此时就干干净净的断掉,不要被抛弃,她受不了再一次被抛弃的那种感觉!但是心中却始终抱着一种想法,流焰或许是爱她的,只是他自己尚未发现!所以她才愿意拖泥带水的留在这里,可是……流焰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处境,真的会把自己的内心展露给她吗?

“我在乎的是你,”千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口:“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就算我只能活这百年,我死了之后,你会不会一直记得我?”

流焰眉间微蹙:“为王者本不该……”

“扯狗屁的为王者!”千眠忽然激动起来:“我一样为王,在这点上我受的教育并不比你差,虽然我对人都有警戒之心,但是我尚能把你装进心里,流焰,你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不该如此对我说话。”

“为何不能?”千眠已经压抑的近乎疯狂,她想要撬开流焰的心看看究竟有没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偏偏还畏首畏尾的怕伤了他,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在是很不好,她很不安。

“我亦是拥有皇室血统,论地位也是跟你平起平坐,为何我不能这样对你说话!流焰,你记住,我和你,此时此刻,是站在同一高度的,你没有理由看低我!”

她实在也是受够了他的轻视。人类又如何?就算她是个妖族不以为然的人类,但是她也是人类中的皇族,是受上天庇佑,妖族不敢随意作孽的皇室!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只是个乡野村民,但是她身上既然有与流焰的灵约在,她也能够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跟他说话!

流焰骨子里深藏的傲气被点燃。从数百年前统一妖界开始,他就是这妖界独一无二的王者,人间本就是弱者,她却在他面前说两者本该平起平坐,这怎能不让他的自尊受损?

但是看着眼前小人儿晶亮的眼睛,流焰还是将心头之火压制住了,他低下头去尽量柔和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就只有这样,可以了吗?”

他说,可以了吗?就像对待一个吵闹着要吃糖的孩子。

天知道他此时的隐忍都是从何而来。明明他不允许任何存在冒犯他的权威,亦不许任何人搅乱他的心情,但是他现在却在百般诱哄着这个小人儿,让她留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他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向来遵从自己的感觉,这是他引以为傲的部分。在看到她为了自己受伤的时候,明明千年来未起波澜的左胸会弥漫过淡淡的痛,他还傻到运功调息,片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为她在担心,一开始他也很疑惑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直到他回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并不是全部!

是的,他想起了他们在人间的一切!他神智全失化为最为羞耻的半兽形,她却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的接受了他,一点一滴细心教他做人,帮他恢复功力,带他去感受那些作为妖族长久生命中不会感受到的瞬间,而他也顺理成章的参与了她不再辉煌生命中的瞬间,就这样慢慢的成为了一体。他会毫无保留的粘着她——甚至他自己都会心惊,他居然真的有那样毫无保守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就像一个兽类会把自己的肚皮露出来一样,他甘愿把自己的所有弱点都展现给她。这不是一宗交换,甚至……算不得是个决定,只是那样顺理成章的就做出来了。

但是那么羞耻的过去,他又怎么能容许有人将它记起?所以他仍当做自己毫无记忆,但是他与她之间的羁绊,却是从那份记忆而来,再也消除不掉。

他不再畏惧自己的心,为王者不该有畏惧的东西,更何况是自己的心。他决定要堂堂正正的将她迎进来,给她他能给的所有宠爱。

可是她却迟疑了。为什么?她不该的!她本该感恩戴德再不离开自己的身边,而不是这样针锋相对,他不解她为何会这个样子,但是他还是选择温柔对待。

“真的?”

千眠的眼睛确实是亮了起来。这句话太接近她想听的那一句,她已经有些欣喜若狂,甚至以为自己只要再努努力就能看清她想要的真相。

“是,”流焰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他把小人儿的双手捉起放到手心,道:“若你愿意,即刻就能晋封淑媛,晋封礼也必当极尽繁华。”

笑容一点一点的冷在嘴边,千眠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心房缓缓冻结的声音。她咬了咬嘴唇,仍是不肯放弃这好不容易出现的曙光:

“你……只告诉我,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不是特别的?”

流焰不解她的意思,只当她在问位分的事情,极详细的解释道:“淑媛是九嫔之首,论位分只在柔妃之下,不过你放心,过几日我便会恢复你澄妃的名号。”

“那便多谢王上了。”千眠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手从流焰的手中抽出来,转身看向窗外,声音中又带上了难以辨别真假的倦意:“我累了,还请王上自便吧。”

流焰面上露出些不解,但他确实该走了。他是听见消息急匆匆赶来的,朝堂之上还有公务在等着他处理,于是他上去环了环的她的肩,道:“晚上本尊会再过来。”

千眠却已经不想再听。

窗外的景致是与刚才一样的,可是此时看起来似乎要更加破败一些。

她的流焰……不该是这样的啊。一个名分而已,她又怎么可能会在意?他又怎么会以为……她是在意的?

刚刚燃起的那点信心像是被忽然浇灭了,千眠抱着自己的双臂,忽然感觉又冷又累。

怎么会?怎么会?难道他的心中,当真是连这一点情意也无?

傍晚的时候,流焰果真又来了。

甚至没让侍人通报一声,是如以前那样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背后,但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环住她。

“到用膳时候了。”

他这样道。

千眠方如大梦初醒一般转过身来,撑起力气来露出一个笑:“是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起身的。”

四目相对,流焰原本紧绷的神色也轻松不少,气氛好像在这奇异的静默中缓和了许多。

我再试最后一次。如果你真能想起我,就算是只有百年我也要赖在你身边,轮回转世再与你相见,如果你真的无心……我亦不会再起回人间的心思。到那时,就让我的心,陪你的一同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