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岂能无心盼月圆

似是陷入了往日的追忆之中,桓宇目光放空向远方,仍旧是微皱的眉头彰显着主人此刻欠佳的心情。深暗的声线将周遭的空气都沉降了,“倘若当初通未的卦象昭示仙界将会惨败,整个仙界是断然不可能战胜妖界的。亿万生命和三界福祉,全都被一个法术定了命运。”说到这里,桓宇突然扯起嘴角苦笑一声,“呵呵,什么人定胜天,都是徒劳罢了。天命,从来都是不可违逆的。”

扑面而来的记忆将桓宇的注意全部牵走,他目视远方,良久没有出声,只有隐忍着伤痛的表情在向外界传达着,当年的回忆是个多么伤人的毒瘤,微微一碰便会痛到骨髓。即便是远久到闻所未闻,镜台也感觉得到,当年那场生灵涂炭的大浩劫,定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不可抚慰的伤痛。

镜台无法体会他的悲伤沉痛,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浩劫,感同身受什么的永远都是安慰人的假话。

只是......仙妖大混战?不是才举办的和战一百年纪念日吗?而且,妖界老大不是望澈妖王吗?他不是师父的哥哥吗?他们俩当年反目成仇来着?而且,若是通未术拯救了仙界,那岂不是立了大功劳?女娲娘娘又为什么要封了这法术呢?

镜台挠挠头,觉着大神的世界小虾米就是看不懂。

良久,桓宇似是将往事悉数回想了一遍,反过神来的眼眸中已无半点嬉笑温柔之意,“仙界没人修炼通未术,并非完全因为它是禁忌之术。”

镜台见他终于活过来了,连忙点头附和。其实,这一点她也早就想到了,说禁忌就乖乖不练?神仙们哪有那么听话的。通未术在三界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抬头问他,“那又是为什么?”

桓宇看向她,目光卷夹着一股让人读不懂的坚定,深深地扎在镜台的眼睛里,太过突然以至于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声,不就是学个法术吗,用不用像是把全部信任都交付给她了一样。

“通未之法分为三个部分,口诀,心经,和通未玉,缺一不可。女娲娘娘知道通未术的威力,能够逆转仙妖大战的胜败,定然也会拥有摧毁天地的力量。娘娘怕这法术落入不轨之人的手中,遂将口诀传授与我,心经交与千石,而娘娘本人保管的通未玉。三处分散倒也使这通未术再未出现在三界,只是娘娘仙体陨落之后,这通未玉也随之成谜,至今仍下落不明。”

所以,想要练成通未之术,除了要从桓宇这里学会口诀,还要说服千石神上赐予通未心经,以及找到无人知晓下落的通未玉?这么多手续啊......镜台皱眉。而且,女娲娘娘亲手封印的禁忌之术,如果她当真练成了它,会不会有天谴什么的,一个天雷劈了她个小样的。

所以,对于遇到困难必定退缩的苏镜台而言,丛生的艰难险阻早已将那一丢丢的兴趣浇灭,“这么多说道啊。通未玉在哪还不知道呢啊......要不,我还是不练了吧。”

桓宇听了,却是不依,坚持道,“不行,你必须练。”

态度之坚决,让镜台再次受到了惊吓。瞪圆眼睛,奇了怪了,这神上怎么这么奇怪,还没见到这么强迫良家妇女的。

“为什么啊?”

没有理会她的质疑,桓宇开口念道,“黄旭乾日,君兆浮沉。狮子搏兔,甲虚戊寅。”

说来奇怪,从桓宇口中飘出的口诀,竟然像是自己会粘进镜台的脑子里一般,无需她费心苦记,单是听了一遍便可牢记于心。

镜台愣了,似是不由自主一般,应和着他喃喃轻语道,“黄旭乾日,君兆浮沉。狮子搏兔,甲虚戊寅。”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清明起来,百米之外雕花大门上的刻印痕迹也能清晰地入眼。相较之下,以前的世界似乎是隔了一层轻纱将影像投射到眼球上。

澄澈的视野太过明亮,隐约之中,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脑海中流窜,让镜台欲罢不能。

“现在,你还要放弃吗?”

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在耳畔,镜台看向桓宇,那双本就墨黑到引人发颤的眸子此刻更是散发出凌厉的光芒,让她的目光刚一触及,便触电般转移去。

她竟然,无法直视。

“不了,”镜台开口,认真而严肃,稚嫩的脸庞上溢着她不曾有过的渴望,“千石神上那边,就麻烦桓宇神上的了。”

“当然,”桓宇的喜悦浮在脸上,丝毫不掩饰,“通未玉的下落,地府的鬼嘀咕应该可以帮到你。”

“嗯,多谢,”镜台朝他作了个揖,“那么镜台告辞了。”

这个熟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此刻的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寂静的角落,独自适应一下这种生涩的感官。

转身欲去,又似想起了什么,镜台转身,望向原地那个未动丝毫的男人,“神上,为什么要帮镜台习得此术。”

她不傻,崭新的视觉更是帮她看清了许多东西。这男人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虽然不知道由何而起,但是她可以明显而精准地感知到。但是,若单单因为这好感便助她修炼陨落千年的禁忌之术,未免牵强了太多。

依旧是严肃的表情,那男人听了她的话,眼眸中似是有波光在闪动,“我在做一些......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不知道明天怎样,所以我一直在想,这样是不是白费心力。”

他顿了顿,见她没有罢休的意思,复又开口道,“如果你当真可以修得通未之术,便省了许多麻烦事。”喉结清晰地抖动一下,一句话说得苦涩而虚假,“所以,你要加油。”

镜台点头,便转头离去。他未将一切点明,她便不再问下去。即便,在离开神殿的一刹那,背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重重的敲打在她的心上。

是谁打开了通向未知的门,拨动了命运弦,又是谁在彼岸轻吟浅唱着叹息。

心里若是装了很多东西,便再也恢复不到曾有的轻松简单。

黄旭乾日,君兆浮沉。狮子搏兔,甲虚戊寅。

十六个字似花种一般,扎根到脑海中,然后不可抑制地霸占领土,令她弥足深陷。

不同于读心术口诀的晦涩难懂,苏镜台清晰地感知到,这通未术的口诀中,似是有一股马上就要破土而出的力量,在支撑着什么东西往外翻涌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口诀的一瞬间,她便有种直觉,那释放这股力量的钥匙,便是下落未知的通未玉,而助它一破冲天的,便是只有千石神上才知晓的通未心经。

似乎浑然天成,一切凑巧得让人心悸。

地府,鬼嘀咕,通未玉。

欲望已经掩盖了其他所有知觉,恐惧,彷徨,犹豫,都随着视线的清明而烟消云散。

现在,她只想知道那遗落了千年的通未玉到底身在何处,而这通未之术一旦练成,又会赋予她怎样的力量。

口诀,通未心经,通未玉。

桓宇,千石,鬼嘀咕。

春和殿中,标志性的清风拂煦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被阴霾取代。

“你疯了?你竟然将通未口诀教与那个小姑娘?”

千石神上拍案而起,手下玉桌霎时变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时刻都会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突如其来的玉石碎裂声音把安静的神殿撕开一个裂角,神殿之中被怒斥的桓宇,对于老友的呵斥并未做任何回应,只是阴沉的脸色无半丝游刃之感,眼神深邃着千言万语,却不肯发出声响。

死寂的沉默将素来温文尔雅的千石神上彻底激怒,那可是通未之术啊!已然沉睡了千年的通未术灵,他为什么要将它唤醒?桓宇啊桓宇,你就这么看不得天下太平?

千石向前一步,狠狠抓住那人的黑色衣领,“你难道忘了,当初贤硕为何灰飞烟灭!那姑娘明明与你无冤无仇!”

那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苦痛,血红蔓延到伸手便可触碰之时,通未二字,便像是满地的细碎尖刀,触到了便是鲜血淋漓。

桓宇并非不知,通未一旦苏醒,会三界带来的浩劫上无极限。他擅自做主说出了口诀,便已经做好了千秋万代臭名昭著的准备。所以,他任千石释放愤怒,没有反驳没有回手。

他不说话,是因为从说出口诀的一瞬间,脑海里便掀起了无法平息的风浪,已经将他的世界搅乱到无法收拾。脑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无冤无仇,算是什么理由。

通未之术确实分为三部不假,而口诀心经之所在也的确是自己和千石。只不过,他没有告诉苏镜台的是,不同于其他法术,通未本是有灵之术,术灵寄生在通未玉之上,需持玉之人之灵魄续其生气,才能通未来知天命。待灵魄耗尽,术灵便复又恢复休眠生息,直到下一个持玉练术之人出现。

他也没有告诉她,五百年前,四季轮回本是分为春夏秋冬,千石主管春秋,另一位名唤贤硕的神上负责冬夏,而贤硕神上便是被通未术灵耗尽了灵魄,至此天宫之中才会只有春秋,再无冬夏。

这也是通未术被禁忌的真正原因,食人心魄,永世不得超生。

法术高强心力雄厚如贤硕,也没能逃离魂飞魄散的下场。而资质浅如苏镜台,终了的境遇不言自明。

这一点桓宇心中再清楚不过,所以听苏镜台说出‘通未术’三个字时,他才会耗了三秒钟的时间在练就通未和她的性命之间纠结挣扎。丝毫不起恻隐之心是假,更何况,对于这个女孩,他是心生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喜爱。但是于公于私,他都得助她练成通未术,因为他需要知道,与允昌莲在的抗衡之中,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虽然代价是她的性命,他......也只能对不起了她。

见千石怒气喘喘的呼吸稍微平息了一些,桓宇才冷冷地开口,话语之无情是他一贯的作风,“你没的选择,她的体质很适合修炼通未术,我已经将口诀教给了她。”

只是,冰冷只是装甲着保护的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因为,当他听到自己的音色卷曲成这句话的时候,左侧胸膛丝丝拉拉地疼痛着,清晰而残忍。

千石眯起眼睛,已是气到无力,眼前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让他气得浑身发抖。

松开同样冷冰冰的衣领,他横眉冷目,质问眼前那人,“桓宇,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桓宇整了整褶皱了的衣领,“没什么,我只是需要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

对你很重要?呵呵......千石冷笑一声,“所以其他人都要无条件为你牺牲?桓宇,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你不仅无情,而且卑鄙。”

不想多做纠缠,因为桓宇已然开始对千石的说法表示赞同。阴险,无情,卑鄙,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转身移步,扔给他最后通牒,“任你怎么想。把通未心经给我吧,你应该明白,它已经醒了,你就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顿了顿,清冷的男音又响起,“你不配合,只会让那个花灵更痛苦而已。三日之后,我来取通未心经。”

说罢,桓宇没再多做徊留,拂袖离去,只剩千石一个人怒瞪着他离开的方向,双眼血红。

狼口血腥,狐狸狡猾,兔子懦弱,不过都是天性,哪里来的孰是孰非。

活了这么多年,还在坚持着什么正义慷慨,真是天真到可怜。

花田的夜晚,寂静无声。

镜台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为烂漫的鸢尾,细细瞧着,优雅细腻的纹路蔓延成高傲的姿态,让她狂躁的心脏稍微得到了安抚。她做了三百年的鸢尾花灵,方才知道,自己的灵魄原来是如此高贵的物种。

听见萸说,无克等了她一下午,却一直没有等到她。直到莲在神上出来赶人了,他才失望而去。

一抹灵巧的身影从白色的植物中飘逸而出,落在地上,顷刻间化成一位曼妙的少女。

“你今天干嘛去了?整天都没见到人影儿。”

镜台看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里道着还是之前肉肉的脸蛋儿比较好看。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见萸上唇翘起,露出四颗洁白的大门牙以表示她的不屑与嘲笑,“呵呵,真好笑。”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斗嘴玩笑,往日里的镜台一定会嬉笑着不依不挠,要知道若是就没有眼力价儿而言,苏镜台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多少次毫无笑点的打闹,都是以见萸快要急眼了而告终。

即便如此,就算不知道还要容让她多久,对于这样孩子气的苏镜台,萧见萸表示她还是不嫌弃的。

可是今天的苏镜台却不同于往日,虽然她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便张嘴应了一声,“哦。”

单调的字节让见萸也不知如何接下去,只有声带替大脑先做出了反应,“哦。”

镜台朝她望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朝百花园深处走去。看着黑暗之中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见萸隐约中感到一丝怪异,却没再追问她。

一路上,镜台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开口跟师父借了兹环玉来。此玉相当于是出入地府的通行证,没有它,她连地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本就不远的距离在镜台的苦想中变得只剩下一截,已然到了门口的她,却还是没能想出来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跟师父讨了那玉佩来。而修炼通未术一事是断不能与师父提起的,无克和见萸那里她也打算统统瞒着。

伫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的镜台当然不会知道,园内候了多时的莲在早已将她的心事尽数读尽。

莲在收了功,读心术的耗灵耗力让他有些疲惫。运气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那丫头却还是没有声响,莲在便自己传了音给她。

“镜台在外面吗。”

闻声,镜台心下一颤,“是的,师父。您...休息了吗。”

那人却没有回答她,却不知为何,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进来吧。”

得到应允,镜台推门而入,便看见自家绝美的师父正负手而立于寝宫门口,身影歆长,望着月亮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镜台轻轻阖上木门,未等开口,淡青色长褂着身的那人先出了声,“镜台,人人都说,得道成仙者六欲皆空,却不知这仙界之人也不能摆脱痴傻嗔贪的俗套。”

明明是对她说的,这话却飘渺得不成样子。

镜台默然,不知师父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才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师父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桓宇神上那儿开始修炼通未之术的事情,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清明了视线,眼前之人的脸庞却是模糊在一片银白的月光之中,让她看不清晰。

而且,就算是看到的世界已经不同,她却还是可以笃定地相信,自己的师父,仍旧是那个疼爱着她的美丽男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突如其来的一句感慨让镜台不知要如何应了他的话,这话太深奥,她听不大懂,便只能轻声唤他,“师父。”

被唤作师父的没有动弹身影,甚至连微仰的脸庞都不曾改变幅度。仰望星空的男人细微地应了一声,“嗯?”

“明天徒儿要去地府走一趟。”

闻言,莲在收回沉浸在月光中的视线,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深邃的双眸配以黑暗的夜色,让镜台不寒而栗。

他没有问她为何要去阴森冷暗的地府,因为刚刚所读到的一切让他已然明了了一切。虽然他不懂桓宇是何用心,也想不通这通未术灵怎的会与镜台这般投缘,但是他知道,一切的发生都不会是巧合。

要知道,通未口诀从来都不会听了一遍便永世不忘那般的朗朗上口。镜台天性喜惰,却唯独与这通未术一拍即合,个中缘由,必得深究。

这长不大的徒儿突然转变的成熟淡然也并未让他多说一句质疑之词,通未术灵的威力如何,当初他可是从贤硕那里领教过了。现在的莲在,盼只盼自家徒儿有着不为人知的异禀天赋,不要走了贤硕的老路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