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又向前一步,镜台紧紧盯着那人一双盛满了担忧的眸子,“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让我练通未术呢?”
看着她满是不解,谛顾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自己这残败的身子就是拜通未所赐。
想当年,景苔为他挡下驱魂针而魂飞魄散,他无法接受,便想着借通未术之力窥视以后,看看景苔是否真的永世不能超生。如若真是这般,他便死心接受,也省了这千年万年的无边等待。即便母亲警告过自己,通未术乃禁忌之术,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沾染,但是绝心无望的他,还是偷偷地开始了修炼。
然而他能算得到口诀,能拿得了宝玉,却没法说服自己向天界之人低头,要到通未心经。无事不通的谛顾,知道通未心经乃通未术之辅助心经,不知心经只是痛苦和损耗更多,他便咬牙硬撑着,通到了此术的最后一重天关。可是即便耗尽了心力,他却还是参不透这终极天关的奥义在哪里,最后还伤到了身髓,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即便有天下第一毒医在侧,他能维持的,也就只有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且每逢十五月圆的极阴之夜,他实在无法抵御阴气侵袭,便只能化为原身白骨,在死亡的窒息中熬过整夜。
没有参透最后一重,他能算尽今日,却看不透未来。三界之内无所不知的鬼嘀咕,却算不出自己的明天,他为太多人解答了疑惑,却始终走不出自己的漩涡。
但是,索幸,他等到了她。那么,死亡也好,残缺也罢,一切的阴暗都因她的回归而渐渐明亮起来。
所以,景苔啊,我们不要练通未术了,好不好。
我好不容易才等回了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好不好。
想了一番,谛顾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毕竟,景苔迟早都会想起自己,让她知道了自己并不能陪她多久了,于她而言,定又是一番撕心裂肺。
喉结抖动了一下,少年眉眼低垂,沉沉的声音似一汪死海深不见底,“通未术,对身体不好。”
这话听来简单,却压抑了千言万语。
镜台定定看着他,那人眼中波动着的隐忍让她难过。
“可能,你还不知道吧,”镜台听见自己说话,那有些颤抖的声音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我已经知道了通未口诀,我现在没的选择。”
少年幽幽的眼神望过来,那悲伤太过浓郁,让镜台无法直视,只能将视线下看向脚下移。
良久,视线之中多出来一块碧玉,镜台抬头,端端装上一汪深邃的眼波之中,明明暗暗。
薄唇轻启,他妥协,却不能放弃最后的坚持,“玉,可以给你,不过,我要一直跟着你。”
我要时时刻刻守着你,一步都不再离开。
“啊?”大大的一声问句,是主人有点急了。
镜台看他这么正经,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瞅着自己,似乎一点回绝的余地都没留给她。
这认识不过两天的清朗少年竟然说要跟她一起?镜台虎躯一震,那不行啊,就算你再怎么无辜地看着我,我也不能就这么带个男人回去啊。
自己这一声不吭地把那只傲娇的黑猫扔在了天宫,这会儿他肯定要急死了气死了。她若是再把他领回去,无克看到了会怎么想?见萸看到了会怎么想?全天宫的花花草草看到了都得怎么想她啊?
“那不行啊,”如此想着,镜台果断地一口回绝掉,但转念又一想,人家刚刚还帮了你,苏镜台啊你不能这么无情地伤害人家少年的心。
怎么也得找点理由才行,吧唧吧唧嘴,让她这种善良单纯的孩子找借口真是耗心力啊,“那个......话说,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你呢,那是因为......啊,因为......啊!因为我是神仙啊!”
镜台眼色一亮,对于自己想到的理由非常满意,“我是神仙啊,你一个地府的骨架少年,不能随我去天宫的,会被仙气侵蚀而死的。”
摇摇头,一副委婉可惜的模样就好像她也是无可奈何的。
闻言,谛顾浅浅地勾起嘴角,修长的食指在镜台眼前摇了摇,丝毫没有留给她继续打太极的余地,“第一,你是花灵,还排不进仙阶之中,所以算不得神仙。”
镜台一听,立刻羞了个大红脸。这骨架少年要不要这么不可爱啊,这么在意细节干嘛?!
谛顾见她如此,又忍着笑意说,“第二,我本就游离于三界之外,所以,仙气并不能伤到我,否则我也不会带你到这极仙的太行仙宫来。”
镜台脖子一梗,索性就破罐破摔,“反正我就是不能带你回去啦!”
少年也不恼,心平气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要不到理由,他便不放她走;要到了理由,他便一个个驳回。总之,他是再也不会跟她分开了。
镜台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紧咬下唇却说什么都想不出能拿来当借口的,“因为......因为......”
谛顾勾起嘴角,坏坏的样子哪里还是那个冷漠薄情的少年,“不要找借口,你瞒不了我的。”
“真是......”镜台瞪他,对于这种自大的优越感真是无法吐槽。看懂了这谛顾是不会轻易罢休了,镜台只能道出实情,“好啦,我不带你回去,是因为怕无克生气。他可小气啦。”
说完,镜台怯生生地用眼角瞄他,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想告诉他无克的事情。
“无克?”谛顾眯起眼睛,深邃的双眸似是纠结了山雨欲来的风暴,“无克是谁?”
镜台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只能小声回答了,“无克是我爱的人。”
那人眼中平淡的绝望,让她没法淡然面对。
“‘序’之初层,即为顺序之道,世间一切,唯有各处正规,方能平稳无损。参透‘序’之深层,你便可以出关了。”
师父的声音响起又落下,似一片轻轻的羽毛,沾过无痕。
见萸点头,三百年前的回忆历程,让她对读心术的悟法已经摸索出了些许的门路。
这心经中唯一的‘序’字,不是什么口诀的顺序,而是世事与人心之序。修道成仙,讲究的就是一个‘看心读情’,戒贪戒燥,讲究的也是读懂情之一字。
情分三种,与情人的爱情,与家人的亲情,与朋友的友情。她萧见萸无父无母,乃三界铃兰花精气汇聚而成的一摸精魄,自然谈不上什么亲情。那么突破这心经的深层,想必要从爱情入手,才可找到出路。
爱情,爱情......那张高高在上却染过温柔的脸庞浮进脑海,唉,桓宇神上。
见萸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不知是喜是悲。那人那事,不想还好,一旦回味,胸膛之中便滴水成冰,冷到心悸。
只是一个缀满了星斗的夜晚而已,我是怎么允许自己就这样行色匆匆地就爱上了你?
初见时若有若无的触碰,逃离时紧紧的十指相扣,天幕之下比繁星闪耀的凝望。
若不心动,怎么会有那样令人刻骨铭心的力量。若是无情,又怎会道出比春水还要温润的话语。
你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那一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让我偷偷欢喜了多久。
可是,为什么你却再也没有一点回应给我。不拒绝,也不肯定。这样子的不明不白真是讨厌,却又有些莫名其妙地讨人欢喜。
见萸浑身无力,回忆与现实的撕扯让她太累了。
那人太过暧昧不清的语调曾那样猛烈地撞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懂得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爱上一个人。
她怎么忘得了,那个置身于银河之中的歆长男人置,是如何用那双冷漠如霜的眸子,温柔地凝视着自己。
就像是住进了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她真没用,就这样轻易地被拆掉了心中所有的隔阂和埋怨。那目光太温柔,夜色有太朦胧,交织缠绵成一张暧昧的网,将她死死扣住,挣扎不得。那个时候,她能意识到的,只有他坚毅线条的侧脸,还有男人清晰而深刻的淡然体温。以前现在,交织成一副虚构的画面,美丽得就像是幻觉。
就这样,他给了她整个星空,她为他破茧成蝶。
翻江倒海的思绪搅乱了见萸的所有思想,熟悉的闷痛感再次袭来。愈发混沌的意识里,见萸却清晰地感受到心中某一处柔软正在破壳发芽。
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一丝的恢复,重又盛开在她的生命里。
“那便不用谢了,你能喜欢,我已经很宽慰了。”
清晰的音节敲击着耳膜,新鲜的犹如发生在昨天一般。
那人眉眼清凉,却在自己的蜕变之时,怎么也掩不了喜悦的光彩。
你是爱过的吧,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执拗地相信,那样温柔的凝视不会骗人。
她还记得,她爱的人,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