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翻了一个身,还是睡不着。认命般睁开眼,抓过床头的手机,赫然写着已经午夜三点。
“啊!真是!”
胡乱抓了抓头发,非常烦躁。果然作家是个命短的职业。半夜一点突然来了灵感,写完后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东西没写好,困意却是全驱散了,只能仰在这盯着天花板。
灯光太亮了,刺得我眼睛酸酸涩涩的。和那人分手,已经十五个小时了。
将自己完全埋在被子里,呼吸着被子上淡淡的皂角香气,很清凉。
那人早就想分手了,自己也看得出来,心里知晓的,中午见面其实就是摊牌,为了这件事情还忐忑了许久。精心装扮了一番,最后一场仗怎么也得打得漂亮,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餐桌上不伦不类的牛排和豆浆,和对面依旧英俊的男人,让我眼眶有些发热。他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然后那三个字便刺进耳朵。
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真的,那一瞬间,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的,因为我本来想笑的,可是嘴角怎么也提不起来。但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以前写过的什么撕心裂肺,都是骗人的。五年的感情没了,好像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原来我才是个大骗子。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继续肢解着盘子里的牛排,直到那块牛排已经细碎到让人恶心。我麻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按照预想中的套路将那杯豆浆泼到他脸上,头也不回的离开。我知道,他没有追上来,心里面嘲笑了一下自己,又不是你写的小说,哪有那么多浪漫的情节。
我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感情没有了,再难舍难分的,就显得矫情了。
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对我的好,然而仔细想想,这个我曾经说着深爱的人,于我而言,是那样陌生地熟络着。
我好像是一个冷眼旁观者,漠然地看着别人的戏路。
只有雷雷的心跳,和依然酸涩的眼睛,告诉我这一切其实都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
起身倒了杯水给自己,顺着窗帘向楼下看了眼,大半夜的,应该没有私生了吧。
当作家也能有一票粉丝天天堵着,我也是挺佩服自己。
还记得第二本书一炮打红时,坐在保姆车里,见萸看着窗外激动的粉丝们,一脸不屑地说,还不都是冲着脸来的,什么破书也值得兴奋成这样。
那是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还会因为一句话跟见萸厮打到一起,逼她承认自己错了。现在我都快二十八了。
披上衣服,打算着到楼下的便利店买点吃的,这一天也算是滴水未进了,胃里开始绞着疼。半夜三点果然寂静,只有黄浑浑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我盯着地上那一抹黑色的人形,觉着凄凉得太应景了一些。
“我擦了的,苏镜台你现在打电话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电话里传来了牛蜜的咆哮。
我登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和无克的感情她一直是嗤之以鼻的。要不跟她说下我已经单身了她可以去还愿了?这个人怎么说也是我在A城最亲近的人了,闺蜜兼经纪人。
“哦,我和无克分手了。”声音太过漠然了些,我觉着把自己说得惨一点似乎更能平息她的怒气,又补充道,“他甩的我。”
那边萧见萸果然不淡定了,我把手机拿离开脸侧,找了附近公园的椅子坐下,打开免提,她絮絮叨叨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啊公众人物,当初就说了无克那小子不靠谱,你那么多男粉丝,哪个不想跟你谈恋爱跟你上床,偶像和粉丝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你看现在好了,让人甩了,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找安慰呢?我告诉你,没有!!”
“喂,你说话啊!你别给我要死要活的啊!我知道你很看重那个小白脸,可是...苏哑巴你说话啊!现在在哪呢?!”
“我在楼下公园里坐着。”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也有些发白了,夏天的早晨总是来得早一些。我其实还想跟她说不要担心的,不仅没有要死要活,而且连疼都不疼呢。
“你着死呢啊?别特么摆出一副怨妇的样子啊我告诉你!被狗仔拍到我可不管你!!我操,你特么等着我现在过去!!”
我看着暗掉了的手机屏幕,想象着那边萧见萸骂骂咧咧地胡乱套上衣服的样子,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我知道,就像见萸送给我的第一个熊娃娃一样,她一直都会陪着我。
手里的豆浆氤氲了一小块空气,给无声的黑夜添了一抹灰白的湿气。温热的触觉让我有些自嘲,什么时候被那人影响的,抛弃了十五年的拿铁。那个时候,他还会佯装生气,皱着眉头说女孩子喝太多咖啡不好,要多喝豆浆,然后从背后抱住我,温柔的声音让我溺死在里面,“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榨新鲜的豆浆喝,好不好?”
热流轻轻打在耳廓上,痒痒的,让我差点就以为我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可是终究是差了一点,我不是最幸福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永恒。我一定是小说写多了,才幻想着他会像男主角一样矢志不渝的爱我。
那杯豆浆最后还是凉掉了,喂了垃圾桶。
上楼回房,本来想着补个觉,刚躺下没一会儿,见萸便来了。
“赶紧起来啊,都八点了,十点还有签售会呢。”她一把从床上提起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你那些粉丝真是瞎了眼。快去洗漱啦,我给你买了早餐。”
我没多说话,笑着看了眼这个嘴硬的好朋友。我们以前很黏彼此的,只是后来许是我因为男朋友而冷落了她,自从我和无克在一起之后,见萸表面上对我便不再那般好了。
可是我们的感情是没有变的,我知道。
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脑袋还是有些晕晕的。起身往浴室走。今天什么时候有签售会了,我怎么一点没印象。这脑子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下面,我们掌声有请...大家最想看到谁?”
“苏镜台!苏镜台!苏镜台!”
“那么掌声再热烈一些!‘在我遗忘的时光里’,苏镜台!”
我在一片欢呼中上台,公式化的打招呼,微笑,然后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僵硬地写字。一刻不停地签了两个小时,我觉着自己浑身都打了石膏一般,尤其是右手。瞄了一眼旁边的牛蜜,作为经纪人她可是把我压榨得可以,我还失恋着呢,这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镜台大大,可不可以写,给Meyar,M-e-y-a-r,我也很喜...欢你,Meyar要加油。”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小女生,十七八岁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干净的气质,一张小脸写满了紧张。
真是可爱。
我提笔刷刷刷写了,末了还加了一个心。
小丫头很是激动,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
见萸确是很不屑,她肯定是想着我又圈饭呢,催我,“快点写,人多着呢”。
她其实不懂,没有人会懂,我只是想抓住点什么东西,抓住点我能抓得住的。
签售会一直到下午两点,和后面没有排到队的粉丝抱了歉,胃已经有些疼了。
等到车停到鎏金的时候,我看了看见萸,有些不解,因为这种华而不实的地方我们平时不会来的。
“‘源衡’的老板要见你。”她没有看回我。
见萸知道我的性子不喜欢这些应酬,所以一直挡得很好,偶尔去过的一两次也是十分重要的人物。这个‘源衡’杂志社我是知道的,见萸挡下来本应是完全没有问题。
我虽然心有疑惑,但是也没开口问,依见萸的办事能力,她要是觉得有必要我也就随她去了。
进了包房,没什么新鲜,一切都是老样子。见萸依旧帮我挡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喝了两杯,有点晕晕的,虽不至于失去意志,但是感觉确实怪怪的,好像什么变了。
酒桌上的热闹,见萸熟络而老道的迎合,掺杂着不真实感。
一股浓重的陌生在迅猛地蔓延着,让我心里惶惶的,没个着落。
还好宴席散的很快,走出酒店,一股清风迎面拂来,我闭上眼睛,很享受这种凉到心里的感觉。大厅里见萸还在和杂志的一些领导寒暄着,场合话我本就不会讲,索性就自己先出来了。
突然,作家的敏感让我觉得有一束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一瞥,却看见门口柱子旁一撇哆哆嗦嗦的身影,想是望见了我瞥过去的目光,那头猛地一缩。
又是个私生饭,我收回目光笑了笑。
回家的路上,见萸开着车,我闭目养神。
“‘源衡’前几天换了个来头不小的老板,内部消息正打算开一个新专栏,动作搞得挺大,如果拿得下专栏,那肯定对你的发展非常有好处。”见萸开口道,我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流动了动,“你不是很擅长感情描写吗,这个专栏就是关于感情的。”
“嗯。”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给我听,工作上的事情她从来不会解释很多。
专栏也好,出书也罢,于我而言都是用word写出东西,怎么折腾那是你们的事情。
见萸没有随我上楼,今天她整个人都不爱理我,说话也都是冷冷淡淡的。
我突然有种预感,这个圈内有名的金牌经纪人,是不是也快离开我了?
用力的摇摇头,把这种想法从脑海里踢出去。
不会的,我们俩不仅是作家和经纪人的关系,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她一定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我走进电梯,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叫Meyar的小女孩,想起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还在上高中吧,学习很努力,也有喜欢的男孩子,听说对方也是喜欢我的,可是怎么没有在一起呢?后来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怎么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了。甚至连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和模样都不记得了。
往事如烟雨打湿,我笑了笑,那么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终究是变成了可以随口一提的故事。
开门,进屋,却赫然发现鞋架旁边躺着一双男式运动鞋。
我一怔,那是他的,我认得。
“你回来啦。”
我循声望去,他眉目带笑,一身居家服,幼稚地粉红色围裙与他的上层精英脸格格不入。
厨房里传来煮粥的咕咕声,隐约着能闻到一股香气,那是我最爱的莲子红豆。
这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我的眼眶一下子热了。
无克啊,我们昨天才分手的,不是吗?他是怎么做到完全没事人的样子?
我定定的看着他,这样淡然的他,做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让我很难受。
那难受突又化作一击沉重的打击,落到了我的胸口,使得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我记起来了,我会麻木,是因为我已经疼到忘了疼。而此刻他的温暖,像是一针驱痛剂,让那撕裂感随着苏醒了的神经逐渐涌起。仿佛昨天应该有的感官体验,今天才迟钝的到来。
太疼了,太疼了,无克,我太疼了。
“怎么啦,怎么又哭了,嗯?”
我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股熟悉薄荷香气涌入鼻腔。
身体本能地刚过去,我想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吧,明明已经被甩了的人,还是这么贪恋他的温暖。“无克,”我讷讷的开口,鼻音浓重,“你是不是忘了。”
他抚着我的头发,闻声手上动作一滞,没应声。我们俩许久也没说话,我伸手抱住他,能多贪恋一分便多一分吧,他是那么美好,让我无能为力。半晌,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弄乱我的短发,“我煮了粥,今天签售会肯定累到了,来吃点。”
他还记得我有签售会,他心里还惦记着我没有好好吃饭......我眼睛更酸了。
我抬起头,凝望着他。是的,那眼睛,那鼻子,曾经让我那么迷恋,还是我的无克。
我一下子吻住他,比每一次都要主动,攻城略地,一种失而复得的酸痛涌上心头。
我发狠的啃咬着他的唇瓣,这种唇齿交融让我安心。
他被我撩拨得也渐渐重了鼻息,我感觉到炽热的吻落在我的脖颈,我的锁骨,一路向下。但他还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忍住了。重新给我系好扣子,轻轻吻了吻我红肿的眼睛,“今天累了吧,先吃粥,不然胃又要疼了。”
我冲他傻笑,真是爱死了他这个腻人的死样子。
爱情是个给你灵感的好东西。
我噼里啪啦一晚上更了三万字,就连一直填不了的瓶颈也顺利完成,给编辑发了过去,身心舒畅。
另一边,无克也合上了电脑,打了个哈欠。我看了眼钟,不知不觉竟然也有十二点了。
浓重的困意席面而来,我躲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只蝉蛹。
他关了灯,从背后拥住了我,我们的身体契合得很好,被他抱得舒服极了。我一个转身,朝他怀里又拱了拱。想起昨晚自己的辗转反侧,我觉得有些恍惚。
想不通他是怎么回心转意的。明明分手之前,他就冷淡了好久的。
“无克。”我把脸藏在他的胸口,声音显得闷闷的。
“嗯?”他含混着回答,也是累了的模样。
“你...你今天做什么了?”想着想着还是没有说出口,有些怕吧,这些美好有些不真实,我没有逆转时空的能力,不敢戳破这个美丽的泡。
“开会啊,跟泰国那边有笔生意出了点问题。”他说得疲惫。
我也没再言语了,一来是我实在太困了,二来是我太贪恋这种温暖了,活在当下吧,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第二天醒来时,无克已经离开了,身侧空出来一块,留下丝丝凉意。
我来到客厅,意外地没有看到他留给我的早餐,正常时候的他,无论多忙,都会备好了早餐再离开,因为他知道我总是糊弄自己。
许是他最近真的太忙了吧,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边喝边想着。
今天没有什么活动,见萸没来找我,我也就落了个清闲,登上小号刷刷微博,今天的热门话题是--
幼女遭继母虐待,与猪同住同食致使精神失常。
看这题目心里就难受。底下网友们热烈的讨论着,那继母自然是被骂得不成样子。小女孩确实太可怜,这么小便尝尽了冷暖,最后小女孩是被慈善机构救了,现在正在治疗中。也算是好结果了。
唉,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这时,系统显示有一条私信,我好奇,点开一看--
--镜台大大!我是Meyar!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