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盛开在冥界三途河边、望川彼岸的花儿,他们都说我们的名字叫作彼岸花,还说我们还有一个更为妖娆的名字:曼珠沙华。
关于曼珠莎华的传说我们也是听过一些的,当然我们也是喜欢听那些关于我们自己的传说的,神秘莫测,让我们也觉的自己也是莫测的,自欺欺人,人是这样,我们花也是。
既然是传说那便有不实之处,我们确是盛开在黄泉路上,却不是为引魂而生。
冥界是一个没有颜色的界,我们便是冥界唯一的颜色。虽只是一个点缀黑暗的装饰,却至关重要。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最初是这样的,但在某一日便发生了变化,也是在那一日我们见到了那个女子,从此我们不再是花叶永生不相见。
那一日,我们见到了那个灵秀出尘、纯净如水的女子,确切的说是一个灵魂,一个毫无杂质的玉一般的灵魂。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曼珠沙华都在那一日生出了叶子,铺天盖地,妖娆的红,浓郁的绿,两种极致的颜色在一片浓黑的冥界显得愈加诡异。但,我们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团花锦簇,才知道花叶相离让我们放弃了怎样的憾人心魂。
无论这一片铺天盖地是怎样的美丽妖娆,在看到那个灵魂绽放的纯净笑容时,才发觉,所有的一切都及不上她此时绽放的笑容,不是灿烂如阳的明媚耀眼,而是淡若清月的温柔和煦,内敛而不张扬,就像抖然盛开在冥界中的一朵白色花朵,愈显洁净。
她的指尖是冷的,就像被从那些冥界众神嘴里听说的天界幽川冰水浸泡过一样。
透过她那善意的脸庞我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对我们是心怀祝福。
见过无数的灵魂,知晓每一个灵魂都是不同的,她更是与众不同。我们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却知道她将要去的地方——轮回渊。那是众多灵魂的最终归宿,无论是一生孤苦,还是一生富贵,或者一生遗憾,最终只能是步入轮回忘却今生。
只是,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那里?
她从我们中间穿过直直的走向被我们隐藏的极其隐蔽的粉碎灵魂之地!这样的震撼让我们无所适从,伸出如手般的花瓣试图提醒并阻止她,她这样的一个灵魂不应该经受这样的折磨!她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无瑕,我们敢保证即使是天界的神都比不过她!
她一定是走错了路,她一定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定是!
我们还是错了。提起被我们勾住的裙摆,她对我们展颜一笑,“那是我注定的命运轮回,谢谢你们。”她回头,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似乎是在解释着她的心甘情愿。
生长在冥界几千年的我们第一次看到一个灵魂面对将要经历碎魂之苦仍旧毫无惧意,甚至是一片坦然,坦然的让花心惊。
这片粉碎灵魂之地曾经让无数个犯下滔天大罪的灵魂一次又一次碎成粉末,那撕心裂肺地惨叫声每每在午夜轮回之时响起,连冥界众神都几乎无法忍受。我们将其隐藏覆盖便是为了将声音隔绝,冥界众神才能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这才是我们存在于此的真正原因。
眼睁睁看着那干净的灵魂被生生撕成碎片,我们没有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只看着她对我们微笑,在最后一片灵魂被撕裂时我们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曼珠莎华,千年生叶,千年开花,叶枯花开,花落叶生,生世相知不相见,生生相错。现在,你们终于得以相见,算是冲破了宿命纠缠,望你们能珍惜眼前,幸福千年。”
宿命纠缠?珍惜眼前?我们望着彼此同时相生的花和叶还未来得及品味这个中含义便见的她被分成无数粉末的灵魂重又一片片组合!
我们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呼吸这是!
这是!
这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
被撕裂的灵魂!
重又组合!
仍带有今生的记忆碎片,带着这些承受着灵魂的残缺不堪经受轮回之苦!!
记忆的碎片让她梦中难安,夜夜梦魇;灵魂的残缺不堪让她日渐衰弱,日日折磨;加之红尘磨难,更是无法承受的劫难!
天!她究竟是犯了怎样的罪过,要经受这样极致痛苦的惩罚?三界之中,五行之内,谁又当的起这种种?
我们不曾发觉,此时的冥界愈加静默,从不曾停止的不知方向的风停了,整日湍流不息的三途河水止了,冥界众神的呼吸摒住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只余下这片碎魂之地!
她纯净却有些迷茫的脸庞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良久,才释然一笑,望了眼来时的路她决然转身步入轮回渊。
同一时刻,方才还是生长繁茂的叶子瞬间枯萎落下花茎,只剩下一片如血般的红,寂寞而热烈!
远处,两个身影踉跄而来,一个灿若骄阳,一个柔若清月,在这极致的黑中散发着无法比拟的光华。
两人似是受到了阻挡,遮掩不住的杀气诉说着他们的愤怒,以及无能为力……
我们相信即使千年之后我们仍忘不了这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个灵魂,两个身影,几多极致。
百年之后我们再次看到了那个灵魂,再次看到自己花叶同茎而生,再次目睹那种极致的痛苦,再次见到了那个赤金色的身影。
唯一的不同是少了那个如月般温柔的男子的身影。
从此一连几千年,每隔百年她便会来此再次轮回,经历生世之苦。愈见虚弱的灵魂几乎无法支撑过那段路途。尽管如此,终生不变的便是那步入粉碎灵魂之地时的回眸一笑,干净如水,是了然一切的释然。
我们都知道,她是看不见隐匿在黑暗中的众神的,否则在那个赤金色身影面前经过时她不会那样的无动于衷,但那短暂的停顿与寻觅却似乎又有着灵魂深处的感应。
千年如一日的还有那个赤金色的身影,他总是先她一步在三途河边等候她的到来,不言不语,只静静的看着她从眼前走过,眼神悲泣,一次又一次,连我们都没有办法从他的悲伤中挣脱出来,只能为着她与他的千年不变让自己的花开的愈加妖艳生姿、叶生的愈加浓郁欲滴,以此减弱她的碎魂之痛、他的凝望之伤。
终于,那个金色身影开口说话。
终于,我们的记忆得以恢复。
终于,我们知道了我们自己的故事。
终于,我们知道自己那个妖娆的名字是两个名字的合体。
突然间我们竟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痴傻,几千年了,我们只认为那些关于我们的传说只是人界对于我们这种开在冥界的花儿的好奇才杜撰出来的悲惨故事。我们一直认为是我们的存在为人增加了一种平衡自己不幸的调味,那些什么花叶相恋,什么相恋不能相守,什么相知不能相见,什么相许只能相错,都只是人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幸福一些而自以为是的对我们的同情。
哪知我们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才是最自以为是的可怜虫。
而花叶能够再次相逢全因着那个灵魂的一句话,“我已经注定要经历分魂之苦,分成碎片与分成粉末又有何区别,既然只是把碎片碾成粉末便能成就一份真爱我何乐而不为呢?”正是那个灵魂的承担才能让我们自那一日起好似轮回般花与叶才能次次相遇。
在我们才能接受这个事实之时,他又告诉我们,原本从那一天开始曼珠、莎华是可以不再分离的,那个灵魂也是想要成就这个结果。但是谁也不知道,花与叶已经分离了太长时间,命运轨迹已然形成,暂时的相逢已经是扭转了原有的命格,这已经是极限。
他还说,原本我们的幸福与否与他无关,只是她希望我们幸福,而她已经自顾不暇,他只是替她解开我们的疑惑,不希望她的承担换不回我们的幸福而令她徒增又一种伤痛。
几千年的生世相离,又是几千年的轮回般的花叶共茎,曼珠与莎华的重新团聚,这已经是奢侈,只是我们自己不知珍惜,不懂好好把握。若是没有她,我们也不会知道我们可以开出如此热烈的花儿,生出如此翠绿的叶儿,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用尽热情试图减轻别人之苦的滋味。
她让我们体会如此众多,我们又怎么会让她再为我们背负什么!
怔怔的望着她必经之路的双眸微微有些动容,转瞬又是静静的等待之色。
远处,几颗如星般的灵魂碎片飘浮而来,星星点点的透彻清明有着强烈的熟悉感。
不会是……
还未等我们将猜测完全形成,花茎上已经冒出了叶牙,并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着,速度快的惊人,仿佛受了什么念力的催化。
明白了一切的我们却没有去理会能够相守的彼此,齐齐的望向那越来越多的灵魂碎片。因为我们知道也只有她出现时我们才能花叶同茎,曼珠和沙华才能相逢,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迅速,快得让我们害怕,就像是最后一次疯狂,燃尽所有热情,释放所有哀伤。
我们不敢去想,不敢去猜测,只希望我们的担心只是我们自己的癔想。
金色身影抬手阻挡着那些碎片,动作轻柔,眼神荡漾。
那些灵魂碎片却也不排斥他的阻挡,轻轻在他指尖舞蹈着,亲吻着,像是情人间的告别。
他满眼温柔,周身的金色光芒也退去了那份耀眼,怕灼伤对方般变得柔和,似是春日的暖阳。指尖像是留恋着情人的脸般留恋着那飞舞的灵魂,静静的流泻出如烟光晕,将那些灵魂碎片无声的收纳在光晕中间。
在将最后一片灵魂碎收入光晕中的同时,风骤起,扬起的金色发丝与风纠缠着,衣角纷飞,划成不规则的弧度,三途河水翻涌起层层巨浪,似是要冲毁一切。
若晚一步,这些灵魂碎片怕是已经被吹散在冥界各个角落了吧?
怪不得,他这样早的守护在这里!
怪不得,他的双眼从未离开过那条必经之路!
怪不得啊!!
凌乱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些穿透所有一切的声音让我们不得不承认方才所担心的一切将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
怕是他还有未能说出的话吧?!
怕是这将会是曼珠和沙华最后一次相守吧?!
终究,还是要回到早已命定的轨迹了。
只是,她该如何?可有弥补之法?
身影渐近,那是……
那个金色身影是……
天!这不是自行分魂又是什么?生生的自己将自己的灵魂分裂,循环往复的痛并不比粉碎灵魂之地好多少,不论曾经是如何,能得一男子如此相守相护,她也应无憾了。
静静的叹息,曼珠、沙华互望,眼中只有彼此,紧紧依偎,管它今后如何,现在能够相守便已经足够。
两个金色身影融为一体,束缚灵魂碎片的金色光晕无声无息的添加了一层保护。
那个银色身影我们仍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灵魂之时他也曾跟随而来,那时这个温润的男子发怒欲要毁灭一切的任性原本也是为了这个灵魂啊!
只是那个人!
能够进入冥界来到这里也应不是普通之人,他的气息很是特别,与人界的人不同。
难道?!!
突然想到一个关于那个灵魂的故事,莫非他就是……
天还真是能够折磨人的顽皮孩童,随意种下姻缘,任你自行修果,这命定的轨迹还真让人莫测。
看的出金色身影对那人的敌对,是一种孩子气的别扭,可爱之极。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真真的让人喜欢。
见他们的视线望向了我们,欢快一笑,我们互望一眼,应是时候面对了。
这是第二次以我为曼珠他是沙华的姿态出现,第一次便是违背天意相见于彼此的时候,透过他的眼眸我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不是那一年的彼此惊喜,也不是悲喜交加,反应如此淡然,都多了些那个灵魂的气韵,是不是我们都学会了满足?
虽是几千年的不得相见,毕竟我们是同茎相生,拥有的是一颗心的跳动,他是我,我是他,我们才是曼珠沙华。
“你们为着一己私欲,乱了这天地间的秩序,罚你们流落冥界最阴暗之地,忘记彼此,同茎不同现,终生不得见,见狰狞残忍之魂,受残灵碎魂惊扰。除非有人甘愿承担你们的罪孽,替你们经受更重的惩罚你们才能反转命运,终得相见。”
几千年了,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自己让与其无关的我们能够拥有一些幸福。
直到她,这样一个纯净却要经历碎魂分魄之痛的灵魂为我们宁愿将自己的灵魂碾成粉末。
我们不知她是否真的触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天规,不管她是否真的罪孽深重,也不管她是存了怎样的心思成全,只知她的坦然淡然是所有神都比不上的,只知她的所有对我们影响至深,让我们学会满足,不再执着于不可得的情感,知彼此之心,知同根同心便已足够。
所以不用他们用什么来交换,我们愿意用我们这曼珠沙华的特殊来重塑她的肉身,即使是用我们的原神又如何!
手相牵,心连一体,嫣红的花儿,碧翠的叶儿,飞舞若蝶,释放着我们最后的热情,以花为容,以叶为体,以茎为脉。
在最后一片花叶落下之时,我们却听见了那金色身影的声音,“对不起,曼珠,沙华,你们原本可以……
“她能来到这里全都是为了你们,她希望用这最后的灵魂碎片锁住这片碎魂之地的时间。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原来如此,难怪那样破碎的灵魂仍坚持来此,难怪她还存留着最后的熟悉感!
我们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何德何能让她如斯相待!
此时,我们竟有着小小的遗憾,遗憾为什么我们不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遗憾为什么不更早一些为她做些什么。
最后一片嫣红静静的落下,我们愿给她一副与那灵魂一般不二的容颜,更愿让她没有任何关于我们为她而真魂消失的记忆。
终究,我们还是要谢谢她,给了我们这个同体而生的机会。
成全一个灵魂,得一份同生共体的情缘,留一个让人倍感凄凉的关于曼珠沙华的传说给人界的人平衡他们的不幸,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