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病中梦呓
赵昕有些不敢往下想了,那道英挺的眉愈发夹得死紧,第一次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愧对莫离,连带着对乐珠,他也觉得愧疚起来。
赵昕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乐珠,你快起来吧!你去外面传我的话,让银鞍过来伺候我,这几日,我,我便歇在王妃这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昕说出这番话时,心中竟然一阵难得的轻松,甚至,他还有着隐隐地期待,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可就是觉得,他该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乐珠惊讶而欣喜,赶紧出去传话了。
赵昕却带着桑军医走出了房间,在这小院的小客厅中,再次研究起了饭菜。
食盒里的碟子,刚才已经让乐珠又摆回了原来的样子,可也正如乐珠所描述的,因着她们多日不见热菜热饭,所以两人吃的又快又多,如今,几个菜碟子已经空空如也。
赵昕想到莫离曾经悠闲而肆意地吃苹果的模样,便能想象到她吃这些饭菜时欢快的模样,也更让赵昕难得地替她心酸起来,终究,是因为他的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
正因为这样想着,赵昕此时看向院子中跪着的那堆人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寒。
银鞍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一见王爷这副神色,不由咽了口唾沫,低着头赶紧帮王爷穿了件干净的夹袍子,乖觉地站到一边大气儿也不敢出。
“谁来说说,今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昕慢慢地踱到院子里,冷冷的一句话问出来,院子里本就跪着的人赶紧伏下了身。
圆弓利落地去搬了把椅子来,赵昕只手撩袍,浑身的气息冷厉而肃杀,往那里大马金刀地一坐,跪着的人便开始簌簌发抖了。
此时,厨娘老醒婆也跪在其中,她心里真是后悔死了!
昨儿个,她也就收了赵路氏一筐子螃蟹罢了,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帮她做起这事儿来了呢?
唉!
怪只怪自己总听苏婆子说,这院子僻静,王妃住在这里,王爷根本从未踏足过,自己才会疏忽的。
谁让这府里就那么几户家生子,牵来牵去的,都是亲戚,又都掌着府里的事儿,不帮着做事儿也是个得罪人!
县官不如现管,当时就怕赵路氏要是小心眼起来,找她那管着王府一些内务的亲戚把自己这厨娘给换走了,那自己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唉!不管了!自己死活不能认!反正这事儿……轻易查不出来!
老醒婆咬了咬唇,和跪在身旁的沙婆子对了个眼神,身子又伏低了几分,只听王爷又问道:“送饭的是谁?”
老醒婆心里咯噔一下,不禁又看了眼沙婆子。
沙婆子抖了抖身子,只好低低地回答了声:“是奴婢。”眼神却再不敢看向老醒婆,心里更是紧张得不行,使劲儿地想着,等一下若是王爷再问话,自己该怎么答。
谁曾想,王爷他不问话了,竟是直接罚了!
独属于恪王赵昕冷冷的嗓音,平淡而无情地直接吩咐圆弓:“一个送饭的婆子,也敢薄待本王的王妃!竟然日日送些冷饭冷菜!该死!拉下去,先杖责五十,再让她来回话!”
沙婆子愣了愣,旋即身子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杖责五……五十?!那样的话,我老婆子焉有命在?!
眼看着那刀疤脸的黑塔将军带着人来拉自己了,生死关头,不用人多说多问,沙婆子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尖着嗓子大喊起来:“不,不!王爷饶命啊!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王爷饶命啊!奴婢是受人指使的!受人指使的!求王爷放了奴婢,奴婢马上说,马上说啊!”
没有人应声,两个侍卫动作利索得很,一人一边拉着沙婆子,也没个停顿,直接拖了她便走。
如此情形,沙婆子哪里再敢讨价还价了,只管冲着老醒婆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老醒婆!你个杀千刀的!都是你害的我!王爷,是老醒婆,是老醒婆要害死王妃!不是我!不是奴婢啊!奴婢冤……”
声音嘎然而止,估计沙婆子被侍卫堵了嘴,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却能听见跪着的人里面,有好几个都发出“格格格”的牙齿打架声。
时值深秋,天儿本就一日比一日凉爽,众人已然跪了不少时辰了,这时更是一个个惊吓得两股战战,仿佛看不见的寒气突然就从心底涌遍了全身。
赵昕瞟了众人一眼,轻飘飘地开口了:“谁来说?若是第一个说出事情始末的,本王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否则……”
话没有讲完,跪着的便有好几个人迫切地抬起了头,眼里燃着求生的光芒,焦急地看向赵昕。
赵昕神情肃然,琥珀金眸深处涌动着莫名的漩涡,微微颌首,那几个人赶紧膝行着爬了出来。
赵昕没有再亲自审问,而是对着圆弓和桑军医吩咐道:“好好问问,问清楚了再来报本王。只要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先拿了再说!”
“是!”圆弓赶紧弯腰应着,低垂的刀疤脸绷得紧紧的,脸色不比赵昕好看多少。
他早就知道,如今的王妃身子里的,就是那个曾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王爷”!那个虽然有些不着调,却实在是和善得很的“王爷”鬼!
唉!怎么说,“他”也曾让自己尊称过一段时日的主子,如今,竟然还有人敢暗害“他”?
这群混账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圆弓挺直了脊背,投向跪着众人的目光,含着高涨的怒火,赵昕只管起身大步往卧房里走去。
银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跟上来,轻声问道:“爷,小的该帮您安置在哪里?”
赵昕顿住了脚,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沉声说:“搬个榻来,就安置在王妃房中……”
片刻后,他又嘱咐道:“小声着些。”
银鞍应了转身就去办,赵昕这才抬步往里间走。
卧房里,特意调弱的烛火,淡淡地发着暖暖的橘色光芒,素淡的帐子低垂着,里面静寂无声,乐珠默默地站在床边,低垂着眉眼,脸上仍是隐隐的担忧。
这一切看起来冷清而暗沉。
赵昕心中莫名地紧了紧,他冲抬头望来的乐珠挥了挥手,乐珠很是恭敬地行了礼,有些忐忑有些欣喜地退了出去。
赵昕悄然无声地站在这被灯火晕染成绿色的素绸帐子下,平息着心中难言的思绪,这才掀起帐子,探头往里看去。
床上的人儿已经散了发,黑沉沉的一把青丝缠绕在枕畔,灯火里看不真切颜色的素面锦被,盖得床上的人只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便越发使那张脸看起来又小又白,无端地让赵昕的心里怜惜渐生。
或许是床太大,此时的莫离看起来尤为单薄弱小,她依然皱着眉,似乎睡梦里也还在疼痛一般,赵昕不知,他的眉也随之皱成了莫离的样子。
就这般默然地站着看着,床上的人儿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忽然伸出了一只莲藕般的手臂。小手在虚空中慌乱地晃动着,像是溺水的人迫切地想抓住救命之物。
赵昕掀着帐子的手,竟然抖了一抖,他有些慌张地想放下帐子,却见那小手向前轻抓了抓,又颓然地放下了,紧接着,床上的人儿口中溢出了一句话,低低的,却很清晰:“妈妈,我痛,揉揉……”然后便没了声音。
赵昕为自己方才的慌张失态有些懊恼,他也不明白自己慌张些什么。
正在这时,隐约间,能听到外面有人在啼哭着、乞求着。
赵昕微微侧头,英俊的脸上瞬间满布着肃杀之意。
哼!哭?求?
若不是,我今日正好过来,上告无门的,是我的莫离呢!
莫离,我的……莫离?我的……王妃?
对啊,怎么说,她在名份上,都是我的王妃!
正是因为,我不来看她,冷落了她,才让这些黑心肝的有机会欺负她!
如今我来,只是帮她的,对,我只是来帮她的!
若是她醒来,我便也这么说,我只是来……帮她的!
我留在这,也只是……帮她的!
这般想着,原先梗在赵昕心里的莫名阻塞,忽然就通畅了。
赵昕觉得自己很有理了,便堂而皇之地掀了帐子,轻轻地坐到了莫离的床头,半倾了健壮的身子,缓缓拉起那条雪白的藕臂,想着帮莫离放回被子里。可是,莫离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梦呓般地说道:“妈妈,我想你了!妈妈,训练好累啊,好痛……”
莫离轻轻转着头,寻求安慰似的靠近赵昕,小手紧紧地抓住了赵昕的衣袖,竟是再不肯放开了。
赵昕本能地弯着脊背,顺从着莫离。
只是,这样被莫离一直抓着不放,赵昕僵硬的身体绷得有些辛苦。可他心中却涌上了一份奇异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赵昕一丁点儿也不想离去,一丁点儿也不想挣脱,甚至于,他觉得自己很欣喜莫离这么做……
莫离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之中了,就这般贴靠着赵昕的手臂,片刻后,她又低低地哭了起来。那呜呜的声音,像极了某些小动物的悲鸣,嘴里也一直在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赵昕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愈发怜惜而温柔,干脆顺着莫离拉扯着的那个袖子,轻轻地踢掉了鞋子,爬上床将莫离紧紧地抱在怀里。
温暖而硬实的胸膛,似乎是最安逸的避风港,莫离越发往赵昕的怀里靠来,一会儿“妈妈”,一会儿“爸爸”地胡乱喊着,她雪白的手臂,紧缠上了赵昕的腰间,她柔软的身体紧贴着赵昕的胸前。
赵昕的身子立刻变得僵硬,一动都不敢再动了,任凭莫离像只八爪鱼一般盘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