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君的身子被控制住了,可是她的嘴依然是自己的,还能发出惊呼。
“陛下!”
可那声音飘摇不已,陷在一张一合的唇肉中,几乎轻得听不见声响。
在一众人高喊齐呼“万岁”中,更是淹没了彻底。
她眼里,只映出一道颀长挺立的身影,那人身穿明黄色的五爪金龙戏珠袍,脚踏墨锦祥云靴,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已经一片幽暗,鼻下勾起一抹锋利的冷笑,整个人都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锐意勃发,直逼萧允翊。
这样的天人之姿。
还有如此霸道强盛的气势,除了萧允煜,还能是谁。
顾文君先是下意识地心头一喜,明明她之前才见过陛下,可是历经一趟危机风云骤变的,她却觉得似乎隔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陛下了一样,越发心中想念。
直到顾文君的目光往下,落在陛下腰间悬挂着一把还未出鞘的尚方宝剑上,她的眼睛仿佛被那柄铁器刺了一下,冷水一浇,满腔雀跃都歇了。
“陛下亲自带了剑!”一道不详的念头划过顾文君的脑海。陛下本可以带上侍卫的,可他却直接拿了一把可以杀人的兵器。
她再侧过头,看到的就是咬着下唇,满脸不忿的萧允翊,那双凤眸目光灼灼地盯着陛下,眼底深处却是怨恨和嫌恶。
兴许是想不到一趟回宫之行,还是被截住了,萧允翊咬着下唇,倔强不语。
对面,萧允煜负手而立,身前身后都跪了一地。
他眉峰微动,双眸沉定,神情不显。甚至,萧允煜连一个全神贯注的眼神都没有给过他所谓的“皇妹”,三分之二的心神,全在顾文君身上。
当他看到那缠绕顾文君腰身的鞭子时,周身气场倏地变得更加阴鸷冷郁,压得地上一众跪伏的人更加喘不过气。
那凝聚绷紧的氛围都在告诉顾文君,陛下的心情极其糟糕。
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胶着在陛***上,顾文君抓住机会对陛下摇了摇头。
她心里乱得很,既觉得高兴,又惶恐不安,还怕陛下一怒冲天,又想要开杀戒。
造出一个“假太后”就已经是十分不易,不可能再有一个“假公主”了。
而顾文君也早已看明白,陛下和太后母女之间必定有着极深的宿仇旧恨,连允翊公主与陛下也多有纠葛。
“她们是该死!”
可是……
都已经给敬王挖了坑,不能放过。
顾文君的情感面一早就偏向了陛下,可是理智却让她不得不思考,如何利用这位公主殿下。
顾文君没有猜错,从得知萧允翊的行踪起,萧允煜便已经怒火烧心,知道牵连了顾文君。
愤怒更是化成了猛火,焚灭了一切七情六欲,只剩下一腔的仇恨。
“该死的!”
萧允煜大怒,他差一点就想要直接拔剑杀了他那擅自回宫的“妹妹”。
当初,萧允煜是看在允翊公主是个女子的份上才放过了她,同意太后把公主送去季家。他还有一丝底线。
可是萧允煜万万想不到,萧允翊竟然还不安分,在这个敏|感时刻,蹿进他的宫中,还敢对他的人出手!
看到顾文君的动作,萧允煜才勉强压下暴虐的念头,将注意力移到那个荒唐刁蛮的皇妹上。
她最好不要让顾文君出事,否则——
一声低冷的质问从萧允煜的薄唇中泄出:“怎么,允翊。一年未见,你连朕这个皇兄都认不得了吗!”
冰冷的警告如利箭般射出,逼得萧允翊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同是萧家人,却是同父异母。
一兄一妹互相对峙着,泾渭分明。
他们根本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反而更像是互相憎恨的仇敌。也许事实更接近如此。无论是眉眼还是气质,从头发丝到脚,他们都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都是完全脱离独立个体。
公主嚣张跋扈,纵情飞扬,而陛下阴冷偏执,断金如铁。
萧允翊杀人,往往都只是为了泄恨。
可萧允煜下的杀令,却是要巩固政权,一样的弑杀养出的人,却天差地别。
公主本就不及陛下果敢,更不如陛下强硬凶横。
只是一个照面,萧允翊便输了。
顾文君立在公主一旁,她暗自打量了一圈,便对着陛下摇了摇头,然后垂首,沉默不语。现在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做好一个小人物的本分,先观察局势。
可一群人都跪着
小常嬷嬷低伏在地上,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轻喃:“公主!这里是皇宫,不要和陛下犟了!”
就连公主的贴身亲信也妥协了。
允翊公主终于破功,露出几分仓皇,不甘呓语:“允翊,参见皇兄,愿皇兄万岁安康。”
萧允翊当然也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她带过来的所有宫女都不见踪影,唯一的嬷嬷也下跪磕头,一片颓势。她不敢承认罢了。
慌乱之下,萧允翊只能更用力地攥住顾文君。
其实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在拉什么,只是想要凭借一些东西获取些勇气。
可是她一做这个动作,碰了顾文君,萧允煜那边的杀气却更甚,他冷冷地嗤笑道:“万岁安康?朕可一点也不好,你进宫一趟,就闹得鸡犬不宁。还要朕怎么安康!”
无论是跪倒在地的小常嬷嬷,还是支力站着的萧允翊,全都脸色煞白,萧允翊挣扎着掩饰。
“皇兄误会了!我只是得知了母后的事情,思念母后过甚,这才等不及诏令就私自回宫,虽然后不容于宫规,却合乎于情,皇兄要怪,允翊也没有二话!”
萧允翊以退为进。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该罚,可却偏偏打着孝顺母后的名义,让皇帝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恶心萧允煜。
“你想要回宫为什么不先上报给朕?”萧允煜声音森冷,“朕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你想见母后,有的是机会见。可是你违背宫规在先,朕也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对你法外开恩。”
他还是要罚!
“这个登不上台面的贱种!难不成连我这个公主都要罚吗!
满腔愤怨挤上萧允翊的胸口,恨怒之下,萧允翊一时都遗忘了对皇帝的恐惧和忌惮。
她有恃无恐,心里***:萧允煜,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目空一切么,我只不过是擅自回宫罢了,我身后还有季家,你现在和皇叔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时候,你敢罚我什么!”
可是萧允煜的话却没有说完。
他冷冷一喝:“而且你还不止犯了擅闯后宫一条,萧允翊,你竟然还敢虐杀宫人,简直胡作非为!”
“不可能!”萧允翊一惊,惧慌之中甚至脱口而出:“嬷嬷明明已经让人处理了尸体!”
小常嬷嬷身子一僵,四肢都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而那高高在上的允翊公主更是撑不住了,接连暴露破绽。
杀宫人是一回事。
可是被萧允煜抓住了拿捏错处,就是另外一回事。
死了人。
就没办法再用“思念母后成疾”那套借口蒙混。哪怕是季家,也难以想法子堵住堂堂公主,正大光明的杀人行径。
“你以为宫女用了化尸水,弄没了尸体,就抓不住把柄了吗!”
萧允翊大喘气,只能希望没有留下证据。
可是下一句话就她更加绝望,萧允煜一扯嘴角,却毫无笑意。
他一字一句缓慢道出,一步步把萧允翊逼到绝路,萧允煜冷斥:“刘喜,给朕滚出来!”
一个身穿绛色太监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萧允煜身上爬起来,飞快地走到前面。
小常嬷嬷抬起头,一瞬就认出那一件有些眼熟的衣服,她大惊:“是你!”
这就是那个逃走的第十二个太监!
那一欢呢?
小常嬷嬷一惊一乍,完全没了之前的闲神定气,她慌了,脸上的褶皱都挤作一团,她不敢想。她派出去追赶刘喜的那个宫女明明身手不凡,怎么会连一个太监都追不上!
而且这个太监,应该是受了伤的。
“他怎么可能逃得过一欢!”小常嬷嬷心神剧震。
一年不见。
不止是她们在季家得了造化,似乎连着深宫也在小皇帝的统治之下,变得神秘莫测,让人看不清了。
刘喜全然无视允翊公主和小常嬷嬷的眼神,只是跪下又磕了个头,他脸上两边红肿,被各扇了两记耳光。
力气之大,刘喜唇边还染着血。
可是刘喜一刻也不耽误,忍着剧痛,把那发生在造储坊前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他声音尖利而凄厉:“陛下,允翊公主一言不合,就把王公公给打了,还有那一帮太监,死的死,残的残,就连奴才也差点死在鞭下,还请陛下为奴才做主啊!”
刘喜稍微润色。
一副公主殿下心狠手辣虐杀太监的画面就跃然话上。
萧允翊却死死地盯着他。
咬牙切齿:“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那里,刘喜!”
小常嬷嬷不大记得了,萧允翊却认得,这个刘喜,不就是从前就跟了萧允煜的死太监么!几次三番,都是这个阉奴帮着挡灾,她和母后才没能早早杀了萧允煜那个祸害!
早知道,在造储坊那里,她就一鞭子杀了这个阉人!
“那并不是公主的错!”小常嬷嬷的低声提醒让萧允翊堪堪回神。
她侧过头,掩去眼中的恨意,“对!我是杀了人,也是为了救人!皇兄,是你没有管好太监,任凭手下的人欺负顾文君,我看不过去,就一并杀了,有何错!”
突然又被提及,顾文君微微一颤。